居塞林难以置信,陪在拉特利耶身边的伙伴亦能发挥异于常人的雄辩能力。
他也同样发现说话的瑕疵,对于某些“事实”或者过度臆想,他成功引发公众对现实的猜忌,众人在一通摇唇鼓舌之中真的开始沉思。
他仔细听,命人给他一沓纸,连长迅速抄到他说话的重点,又翻开一张纸尽量抄写他的话,尽量按记忆和口音所熟知里面的内容,墨都快用完了,又遣人去买墨,不小心还多给两吕讷,他觉得无妨又继续抄,不禁皱起眉头,并不是说他的讲话很糟糕,而是展现毛头小子不应该的智略,从而怀疑他是怎么仅仅考上筹等第七的。
普利特干脆愣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在他眼里,这哪是十五岁小孩,这是古时候三十五岁站在元老院上滔滔不绝的议员。
当即兴演讲话语刚落,人群可见的展现对从军的支持,一番着略以后,他们也投入了对连队的征募之中,在最后,他强调了真正看得着的利益,那两吕讷多立即能拿的奖赏,和liii1748对单项普通罪名的惩罚豁免、免除家庭人头税等。这并非连长的空头支票,而是真正落实的王国政策。
德·居塞林至此对这个直言冒进的孩子有不一样的看法,只是见着他与普利特一同离去,在他们的身上,总有种日后会有起色的大气候。莫林重新回到查茹兰特家族的小宅,他很有礼貌地问候,并告诉拉特利耶:
“如果墨利乌斯要你讨死,我希望给你打造棺材,将你荣归故里,反之,如果我们回不去,那就你替我们收尸。”
普利特拍拉特利耶的左肩,“我们自作主张寻死,你不要生气。”
他没有说话,将他们抱在肩上,“感谢,真是感谢,其实没有必要的,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不,我们有共同的理由,如今都已经实现,如果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事业,那就是从军了——为帮助王国统一。”他骄傲地提出这点,亦排斥和以往王位继承战争不同之处。
“劳斯丹德大人说过,实际上罗兰斯顿公国已经是断了爪子的兔子,窝在洞里挖不出坑,逃不掉了。”普利特为莫林辩护,他亦知道几分高尚话,“如果普兰卢茨获胜,我们就得把罗兰斯顿吐出来,这于人们来说基本无益。”
莫林还说出一个好消息,“至于你的罪名,劳斯丹德大人已经进宫,他亦你都没听说过——你有看过他们的身影。啊,越权的快感正是如此,只要国王签署命令,我相信事情得以改观。你猜猜这是谁的请求?”
拉特利耶很犹豫地说:“大人自己吗?”
“不,是大小姐,咱看清水嫩果断的姑娘,我看得出来你这小子。她可不希望你们隐忍不发。”普利特翘手抱胸地作态,调侃他:“啧啧啧,希望你能好好善待她。”
莫林也忍不住偷笑,“得了,别欺负人。他们的事情自己清楚。”
“我又说什么了?”他立马抿嘴。
拉特利耶有些疲倦,“我看就先到这,明天就从容就义。”
普利特的忧虑亦溢于言表:“怕是真到那一步,就算尿裤子都要面对。”
他们一起搭手,然后就散开了。
但面对不寻常又大概率会早逝的难过、渴望战斗的激昂、对所见面容的温情和记忆,岂非以离别之笑可以藏匿?
一旁的南特不知道抽了几回烟,烦恼从缭绕之雾化为乌有,实际上沉浸在房子的味道到处都是。查茹兰特先生仰在墙边且听且思,还是十九年前,亦同样的情况,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同样是意气相投,随着鼓声就往眺望远方方向而去。
然而炮火隆隆燧击轰鸣的连贯想象还没持续多久,他的老朋友就来了,他寻思镇上主路的马蹄声也不少,唯独拉兰诺斯的白马异常熟悉,随着一句:“查茹兰特的南特在吗?”
南特睁大着眼睛,除了儿子的背影,他们都同样喜出望外,但也没多少,这些天来南特又多了一两条皱纹,拉特利耶打开门,由南特亲口相迎:“你总算来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压轧我的后脑勺。”
“真不凑巧,我知道。”沙斐拉日先生也没多少神气,随即握着拉特利耶的手,“你对我女儿的救助我难以报答,但我试过了,连长非要你这种人感受烟稠血淋,是我们一遭人的不幸。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两家办,你期待的承诺,她亦会允。不过刚刚莫林,他的发言真叫人闹腾,也点明了战争的意义,这一点上你会是光荣的。”
“真对不起。”帕洛斯对南特和其儿子的不幸亦觉得心衰,又将一袋钱塞在他的手里。
南特摇头推辞,眼神流露惋惜和谅解,推搡之中他们相拥,就连烟斗都磕掉,烟灰和火星寥寥无几,亦随着沉重落舞而出。
查茹兰特先生敞开双手,“我的朋友,沙斐拉日大人,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呢?这不幸并非你的过错。再说了,我的儿子——实际上他有他父亲的风范,我看得出来,我将他要战斗的心思抹去,实在是担心步我在所见识过的人之中……”
帕洛斯将钱递给拉特利耶,“这小子蛮幸运的。如果他回来,我想把所有的知识交给他。”
“这钱我不能收……”拉特利耶没有伸手。
“所以说你们,钱脑袋只能想到钱,我给的可是两份东西。我赐福与你,这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沙斐拉日先生打开袋子,是一枚戒指,纯黄铜所做,环上纹着四叶草,“我见到过很特别,就买来给你。”
“感谢,他若赐不了好运,至少足以聊慰。”
拉特利耶将他戴在手上,没有疙瘩,光滑如绸。
很快辗转就来到上午,按照规定时间,日胄四点,整一支队伍来到广场集合。拉特利耶当晚睡得异常舒坦,并没有与之内心所对抗离去和紧张的束缚所失眠。收拾的衣物并不多,他的父亲并没有说什么,一早就去厂里办事了。
唯有母亲略带难色,因为难舍,却也是笑着迎儿子出门的,“早安,这将会是不平凡的一天,辗转可能两三年就回来了。再不然就……四五年也好。”
拉特利耶不晓得开心,“我明白,我就走了。”
儿子的背影总是忽热似冷,今天却倒过头来。伊莎贝拉站在门檐上直勾勾地看着背影逐渐化点,似看不清的小块灰障淡化消失。这天早上的鸟雀很多,叽喳如曲,都能唱顺口溜了,当地人如此评价。
居塞林看着怀表,能见到那几个令他瞩目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是男人,聚撮在一起,整列三人并排站,都在第三列尾,当时所征募的新兵有六十六人,由老兵分配领枪和军服,用些狠劲拍打他们的右肩膀,这是一种信号——“作战之人并非寻常游勇匹夫,不能摆出一副无精打采而散漫的样子”。其中有些人年岁也不少,三四十岁模样,但这类人不多,有时候还能先头领到一细鞭子,似弹簧一般柔性,打起来却啪嗒作响,以奖励他们的不知道哪来的傲气。
连长拔剑下令:“听命令,齐步走!”
他们排成两列,在众目睽睽之中从广场沿着主干道散漫行军,毕竟完全没有接受步操训练,居塞林特意将前面两个排放在新兵两排之间,交错看管,前面一个排则是由连长亲自带队行进,配有一名鼓手和笛手,看起来都不甚很老,大概二十出头。
于是人群围成两列地看,就发现队伍之中的深浅,散漫的有散漫的走法,整齐亦有整齐的步伐,正像是粉笔推动蚕虫在竹干上推进那般,东歪西倒亦不知道怎么是好,他们的亲人与其道别,阻滞了队伍的行进,居塞林自然是明白的,于是下令放慢脚步,但仍驱驰他们前进。
妻儿老小的祝愿,都要留在能不能将血汗挥肆一番,争到命数再说。
等走到那一步,近拉兰诺斯庄园的开朗处,拉特利耶不得不满怀伤感,庄园开外的平原,他将要枯萎的心不得不窘迫而泛灰。
他知道,心爱的人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