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居然从他的眼里看到隼的身影。他的好胜心到达了极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仆人,非但不屈膝,还要坚持到底。
他越来越有一种念头,拉特利耶必须要被打得狼狈不堪,这才能品尝到教训的滋味。
闪电莅临后不久,闷雷就要哭诉它躲藏之后的无迹可寻,这阵争鸣真叫娜莎不言自栗,她伏在门框边,看着黑色斗篷不断挥砍,绣花针不断试图戳缝米色亚麻织物,结果越织越乱,不断掉线。
拉特利耶禁不住打,在又一次被击中之时,腿已经立不住,崴损之余,更不幸踏空,一时的悬空过后,他被台阶角磨了五六次,好在后脑勺没多怎么受撞,却依旧流血了。
看着大雨滂沱,雨露亲吻他的身体,大喘口气,貌似已经动弹不得,甚至能看到迎面而来的红透液体,还有些许铁锈味。
娜莎彻底被惹怒,她一把将钱袋甩到查理的脸上,管不着是否丧失仪态,也不顾能被雨淋湿惹病的处境,快步走到他身边来,握住查理的剑尖,架在自己的脖子前,怒骂道:“你跟你爷爷都是一个样子,我倒是很希望你和这宅子一块烂死在这里!”
“扶我起来,小姐,这不要紧的。”拉特利耶左手还能勉强立起,抵着剑能够侧着看向伯爵。“我还能……”
但他没想到,大小姐居然也会为自己急红了眼。
她稍微冷静了些,坚决地说:“如果你还要打,这样我只能和你绝交。”
“好……好。”劳斯丹德伯爵终究还是松手了,当他意识到少年已经被自己打得要截断半条命,才意识到作为家主,差点铸成大错。
冻雨和驳斥让他清醒,落魄地像个无人可怜的独脚雏鸡。“我……很对不起,心里太郁,也想不通。”
伯爵伸手扶起拉特利耶,大家都回到邸宅内安座,可是按他现在的伤势,瘫坐很快就变成倒卧。娜莎向查理索要毛巾和绷带,并将拉特利耶已经被砍得不成样子的大衣脱走。
“我还没照顾过人,你可不要现在就走。”她很忧虑,从毛巾看到了一沓浅莓。
伯爵从脑勺后面给他围几圈,这才将他的血勉强止住。
拉特利耶闭着眼睛,说话略有声色:“我倒是还没见过大小姐为我要落泪,多么美妙绝伦啊。”
娜莎摇摇头。“我没有。”
也许眼角可以看出端倪,谁知道是雨还是泪。
“放心,我脑袋还清醒,就是背有点累。你瞧我这模样,摔不死的。”他转头看向查理,又说:“我就是想为我朋友索要怜悯,他在你这里当佃农,倒是快饿死了。”
“我明白。”他掏出衣服内侧的文书,那就是调整佃农合约的新条件。“我其实早就签字,这才是上午的事。”
文书上记:自王政六百九十四年七月,佃农只需要交付每月一弗兰郎一亩,半年一收60第尼小麦。
“死乌茶,你可真有本事。”大小姐一圈打到伯爵的头上,“我真想再踹你两脚,你到底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没想到查理居然释出了久违的笑容,娜莎的记忆里,他很少会这样。
“很对不起,可他……哼,这臭小子,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不喜欢。”他将热茶端给拉特利耶,接着说:“也许我内心已经有答案。”
“不重要,他挨了你这么多打,衣服又怎么办?”她捡起占湿了泥的大衣,从里面拿出完整的授权纸条,塞到了拉特利耶手里。
少年能够以自己绵薄的力瘫坐在沙发上,又看着那段话,以及拉奥列斯的盖章。他以气若游丝的口气说:“指挥……可我梦到的,自己却还是燧发枪兵。”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让我这个高贵的伯爵,教你一流的剑术,或许还不至于如此狼狈。”他昂起头,语调也比之前赶到明亮清爽。
拉特利耶摇摇头:“你刚才不是乱打吗?”
他捡起门外的两把剑,擦干之后放回架子上,取走拐杖。“抱歉,能让自己毫无章法地挥刺劈砍,你还是头一个。我可是师从拉比尔禄斯[2],那个鹰钩鼻,他的剑术无孔不入,能闭着眼睛准确刺中手表的精细部位,我是他的门生。”
拉特利耶讲他记着的都说出来。“我数过,你打中我十三次,其中剑刃划开五次,刺中八次,其中抽剑回身划开我衣服三次。已知我这件衣服四弗兰郎一件,折旧数一数两年多,三弗兰郎六吕讷你可要赔我。”
这小子倒并不糊涂,哪怕已经精疲力尽,被打得没还手之力。
“这不算什么,你肯跟我学两招吗?”查理从口袋里拿出四弗兰郎,顺势也和那张纸一块摆在手心。
“划算的买卖,就这么说定了。”
这样,劳斯丹德的查理,不仅没有盈利,自掏腰包亏损了四块多。
但娜莎就没有亏本吗?也不是,15弗兰郎都嘱托在她绕道后庭,看着远处广袤的麦穗田,根翠饱满的地方。
娜莎看着那边的佃农,向他们招手,她用淳朴地语言大声呐喊:“今天的乌云给你们下面包雨啦!”
十多年来的佃租早已经压在他们脸上泛灰。得知消息的他们不禁挥舞帽子,这可比奇迹还难得一遇。
欢呼仿佛正在驱散乌霾。
“谢谢拉兰诺斯!”
两主仆靠在树边不约而同地说出先王的话:
“人才是麦穗,正如人才是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