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黄医生看他离去的背影，见惯生死的他，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起来。
高星来到病房里，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面朝着白色的墙壁，泪如泉涌。他抓住床单，死死地把蓝色床单的一角捏在手里，干瘦的手指，指关节泛起惨白的颜色。
他想放声哭，但是，室内不止他一个病人，他不想影响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将死之人。
高星知道，此时，灵生正在过道里因他而崩溃，他了解灵生此时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而他自己也一样地崩溃。
同样的崩溃，两种不同的感受。一个是心痛他的不幸遭遇，受不了即将来临的生离死别；而高星自己此刻的内心却在呼天抢地，质问苍天为何如此苛待于他？
他不想死，不想这么毫无准备的就要离开人世。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任何方式的惩罚他都能接受，唯独死，只要是活着的一天，他就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舍不得离开人世，死亡这件事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无情地撞击着高星的胸腔，一下，两下……他的心空了，整个身体也都空了。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就要飘起来，飘到半空中一样，任他怎样压制也着不了地一般。他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他的根须和大地生生剥离开来，失去了土壤，失去了水分，生命即将枯萎，干死。
灵生裹挟着一身浓浓的暮色回到病房时，高星背对着她躺着，她以为他正睡着，她默默走过去，轻轻坐在床沿，看着他的背影，好不容易忍住擦干了眼泪，瞬间眼圈又红了。幸好他睡了，不然让他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可怎么是好？
正自这样想着，高星倏地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她。他的神色很平静，眼中却还有隐隐泪光在闪烁。灵生一时僵在那儿，辨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是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呢？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住宾馆去，住最豪华的宾馆去。”
他盯着她，哑声道。
“为……什……么？”她嗫嚅着，有些糊里糊涂的。
“按我说的做就是。住宾馆去，下馆子大吃一顿去。走！”
“……好。”
餐馆里，高星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灵生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痛得无法呼吸，却不能说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服务员，来一打啤酒！”
“你这身体还能喝酒吗？酒就别喝了。”
“哼！死都快死了，还有不能吃不能喝的吗？你说，我现在还忌口这样那样的，我的病就会好吗？我就不会死了吗？”
他又莫名地对着她发起火来，疾言厉色地道。
灵生微微一愣神，看来是医生已经跟他说了。
“你…你都知道了？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医生的话…”
“医生的话不能全信是不是？都这时候了，医生骗我还有意思吗？我自己的病我还没有权利知道吗？”
见他有些情绪暴躁，灵生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必定是各种滋味无处排解，只要能让他心里好受些，那就冲着她来吧，不能为他做什么，能做他的出气筒，在这个时候也会让她稍稍心安一点。
“好，我陪你喝。”
切身感受到了高星生命的倒计时，灵生束手无策，陪他喝下的每一杯酒都像是在做一场告别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