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嫌弃你们,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黛拉摆了摆手,又将手指转向墙上的挂钟,说道:“如果没事,就请你们离开吧,我马上就到关店时间了。”
安德烈再次尴尬地咳了两声,他觉得面前的少女肯定是在为他们的唐突造访而气愤不已,便将视线越过黛拉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花。
“好的,女士,不过在走之前,我也确实想要买一束花。”他张嘴说道,试图用金钱贸易的方式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什么样的花?”黛拉微扬眉头,高昂了不少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转变。
“我想要……”视线来回扫过琳琅满目的花卉,安德烈的大脑突然卡了壳。
毕竟存储在他的大脑中的植物知识仅限于农村经常种植的粮食作物,以及种在自家后院的……
“向日葵。”念及至此,他下意识地将突然从脑海中蹦出的词汇脱口而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袭遍他的全身,让他猛然一颤,他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那抹异样感,可它稍纵即逝,只是一时疏忽,便再无踪迹。
他好像,在不久前和别人讨论过向日葵。
“有的,是这一种。”少女将手伸向摆在柜台前的一盆小小的向日葵,两个圆圆的橙色花盘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摇晃着,毛绒绒的,就像两颗小太阳。
“不,不是这种,我想要更大的,就是长在田里的那种。”
“抱歉,岛国面积太小,地价昂贵,我无法为其提供合适的生长环境。”
“……我理解,没关系。”
安德烈惋惜地想,城市根本无法供养一排想向天空生长的向日葵,只有自己的家乡,只有那无边的旷野才能养育它们……
不对。
安德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小到大,自己明明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城市是没有旷野的。
可他为何会如此怀念?
“抱歉黛拉,我们来晚了。”
从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阻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去,七个人正站在狭小的店铺外面,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看着他们。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
奥洛森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两个打扮同黑社会几乎没有区别的人,不动声色地上前,将黛拉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凑到对方的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谁?”
“捕鼠公司。”
“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雇来的。”
“教会的人也要来找你,路上偶遇的,他们听说你是纯净花房的店主,就想过来看看。”奥洛森斜眼看向多出来的三个人,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怪事……好吧,今天的怪事也太多了,不差这一个。”他侧头看向紧拽着陈子弘衣角不放的小男孩,冷哼了一声。
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问不出缘由,不知晓来处,他只是像认准了奥洛森一行人一样,他们走到哪儿,这个孩子便紧紧跟到哪儿。
还浪费了自己一张优惠券,真是个臭小鬼。
奥洛森心底暗骂一句,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前,面面相觑的两人,直接张嘴说道:“如果没事的话,你们可以离开了。”
“里奥呢?”
听到奥洛森的逐客令,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男孩突然焦躁了起来,他张开口,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句话。
失去父母的孩子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自灾难来临后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里奥身上,此刻对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消失在了这片地狱里,他怎么能不焦虑?
“里奥……如果你说的里奥是指我们公司的员工,那他现在应该还在家休假。”安德烈对于小男孩的反应有些意外,但鉴于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便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听这话,小男孩当即扬起头,看向正低头看着他的陈子弘。
他的脑袋得到了一个如绵羊绒被子般轻柔的抚摸,就像每晚入睡前,依然在世的母亲会定时送给自己的轻抚。
可从前令人心安的行为却无法为现在的小男孩提供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取而代之的,只有如投入湖底的石子般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恐慌。
“先等一下,奥洛森。”
陈子弘抬起头,看向因他的一句话而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的所有人,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抛出了一个令人云里雾里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请假同事的家庭住址吗?”
“我们的教堂不大,任职的员工只有三个,现在他们都在这里了。”埃里克斯指了指在教堂工作的其余二人,对着陈子弘说道。
“不知道。”站在黛拉身前的奥洛森抱臂说道:“光是工作就忙的要死,真出事了去医院看看就好,我没有空闲时间去其他人的家里转转。”
“我……奇怪,我为什么会没有印象。”
安德烈锤了锤自己突然隐隐作痛的脑袋,思来想去许久,却又突然浑身一震,改口说道:“不对,这很正常,员工的家庭住址都是保密的,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你想表达什么?”看到安德烈的异常,陆文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疑点,当即问道。
“现在和你们解释没有任何用处,不属于这里的人只会保留‘现实’的虚假记忆,不‘正常’的事情都会消失。”
陈子弘垂眸看向忐忑不安的小男孩,像刚才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沉声说道:“我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你,被遗忘了家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离开这里的资格,里奥他们已经成为了代价的一部分。”
“他们,就是它向我们这群没有经过允许就登上它的土地的人索取的过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