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神思好转,季辞璋才渐渐住了手。
先是一片狼藉映入眼帘,再看元宝,浑身上下都挂着彩。
蜷缩在角落里,哼哼唧唧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狗崽,连眼睛都睁不开。
季辞璋想把他崽抱起来,去拉他的胳膊,却听到“咯吱咯吱”几声脆响。
大抵是骨头断了,不止一根两根。
季辞璋擦着儿子脸上的血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也是血肉模糊。
他本身就不是个干净的人,哪还能帮他孩子擦净污垢呢?
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突然感到无比疲累,一头倒在地上,四仰八叉,闭上眼睛,至于他儿子伤得有多严重,是死是活,他也不管了。
他忘了管,他不想管,他懒得管!
反正,他累了,他什么都不要去做!
当一个人突然得知,自己所遇一切苦难的根源,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一瞬间,他想的不是去憎恨谁——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怨天尤人。
他只会感到释怀。
季辞璋此刻,心里便有一种“释怀”。
这种“释怀”不同于常人理解的那般,他一没有看开,二没有看淡,他只是毫无负担地放逐自我,不再有挣扎的打算了。
他就要当一滩烂泥!他就要做一个烂人!他就是比畜牲还不如!但那又怎样!又怎样呢?!
看不惯他,杀了他就好!恨他、怨他,弄死他拉倒!他不反抗,不蛄蛹,一动也不动。
“杀了我吧……”季辞璋闭上眼,睡着了,嘴里还在念叨:“谁能杀了我,我他妈感谢他一辈子!”
李停云听进去了。
他爹说过很多话,他都当耳旁风,唯独最后这句遗言,他听进去了。
小元宝忍着剧痛,爬出门外,捡了几根柴火,把衣服撕成破布条,缠绕、固定住自己断掉的那条腿。
他不怎么懂医术,最多在他娘那里学过一两招,骨折了,给自己包扎、复位,没有手法,全靠忍耐。
他要求很低,这条腿以后还能不能要,都无所谓,只要他现在能站起来就行!
他要走路,他要拿刀!他要……杀人。
所幸,疼到一定程度,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竟然真的站了起来,空手进去厨房,拎着菜刀出来,还磨了两下。
夏日闷热,他出了一身汗,手心里尤其潮湿,刀柄又光滑,他的手抖啊抖,刀拿不稳,几次三番掉地上,差点削断他脚趾头。
他知道这把刀有多快。
他以为杀一个人,应该和宰一只鸡一样简单。
他把刀刃对准他爹的脖子就劈了下去!
沉沉暮霭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菜刀“当啷”一声落地,打破了大雨来临前夕空气中那份死寂。
李停云没有找准人的咽喉部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发抖。
刀刃只划破了一寸来长的皮肉。
季辞璋梦中挠了挠脖子,刺痒刺痒的,“胖墩儿,有蚊子叮人……”
含含糊糊道:“帮爹打死它,你很有准头的。”
李停云跪在他爹身边,捡起了那把刀,同样喃喃自语:
“那是,我可有准头了……”
“我带着旺财在树下打鸟,就没有我打不中的!”
“我一定……杀了你。”
他重新操刀。
这一次,认认真真地,帮他爹完成了夙愿。
季辞璋决计想不到,是他当年看着出生的那个小孩,在最后亲手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也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他们站在生死轮回的两端,唯这一世父子,没有再世亲缘。
季辞璋,魂飞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