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见某人,他才突然开窍,字句方成字句,景语原是情语。
他娘想教他的,是专情,是唯一,是从一而终,是至死不渝。
小元宝反问他娘:“你跟我爹,就像你说的那样吗?”
他娘坚定地说:“是的。”
李停云才不信,“你们俩,明明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坨牛粪上。”
“你跟我爹,就不该认识,不该成亲,更不该生下我!”
“他配不上你,他不值得你喜欢!”
“不,他值得。”他娘还是很坚定,甚至是很固执。
她固执地说:“我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的过去。”
“也许,他现在是‘生病’了罢……这种‘病’很奇怪,会把一个人往死里折磨,让他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做出很多他并不想做的事。”
“我了解他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我不怨他,因为我知道,他只是身不由己。”
李停云那时死活都理解不了,“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什么叫‘身不由己’?你总是替他说话!我不信!不信!”
“控制不住自己,反过来伤害最亲的人,是他懦弱,他无能!我都看到他在发狂的时候打你了,一次、两次、好多次!你为什么不恨他?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他就是个烂人!他对你动手,他怎么会感到痛苦?他那么痛苦的话,怎么不去死?活不成,还死不了吗?!”
咒他亲爹去死,可谓大逆不道,他娘已经高高地举起了手。
但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去。
化作一声遗恨:“你还小……你不懂……”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小时候的李停云确实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时隔百年之后,他娘当年落空的那一巴掌,终于还是狠狠地扇到了他脸上!
他年少无知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远比那一巴掌来得猛烈,干脆,且响亮。
多年以后他同样在无意中害惨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
也曾挣扎,也曾痛苦,甚至抱着绞痛的脑袋冥思苦想——
我是不是,也生病了?
李停云会想:难道他生了跟他爹一样的“病”吗?
他似乎活成了他爹的翻版。
“身不由己”四个字,横贯死生。
他像他爹一样可悲。
但他的处境,似乎又要比他爹好上那么一点。
好就好在,梅时雨对他,没有感情。
李停云的父母是鲜活的反例——两小无猜,山盟海誓,一纸婚约,拿不起放不下,求不得失荣乐,曾经拥有过,失去了更痛苦。
但李停云之于梅时雨,却只是一个“无意义”的陌路之人,无论他做什么,梅时雨大概都不会失望,甚至不会意外,也就免去了多余的痛苦和悲伤。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憎恨他,提防他,警惕他。
也许,他们之间,做仇人,才更合适。
李停云终有一日体会了他爹的难言之隐,自然也理解了他娘的无可奈何。
但他仍然为他娘感到不值,非常不值。
如果一个人已经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那么离这种疯子远一点,才是最好的选择。
任何还想接近他、拯救他的想法都是相当愚蠢的。
是不值当的。
说不定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还有人在意他、管着他。
因为他注定会让人寒心。
这种“感同身受”,只有在经历过后,方能领会。
年幼的李停云自然不会懂得。
小元宝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他爹怎么就“病了”?
他宁愿相信,他娘是在自欺欺人!
为他爹拉来一箩筐的托词和借口,无非就是不想承认,他爹根本不值得!
小孩子只相信两只眼睛能够直白看到的东西。
他看到他爹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儿,害得他们母子沦落风尘,亲手把这个家拆得四分五裂。
他恨他爹恨得要死。
母子二人在青楼妓院待了小半年才得解脱。
他们被“好心人”赎了出去。
这位“好心人”,姓元。
正是那个谁,他爹的旧日同窗。
元家大少爷,黄粱城黎庶头顶上的那片“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