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大人,我听说,轮回井是个神奇的地方,要是从那儿跳下去,男人来世变成女人,女人来世变成男人,这是真的吗?”小贩忽然问道。
孟婆点了点头,“是真的。”
小贩面露难色,苦恼道:“可我下辈子不想当女人,您老人家有法子帮帮我吗?”
孟婆蹙起眉头,额前的皱纹更深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贩挠着后脑勺,说:“倒不是我瞧不起女人,只是这世道,女人总是身不由己,处境比男人可怜千八百倍……”
可他转念又想,这么说也不对,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自己的难处,人和人的辛酸艰苦,是没办法比的。
何况乱世生存,穷的,富的,男的,女的,都是朝不保夕,怎么活都不容易。
想来想去,他突然不想投胎了,如果人间处处都是战火,离乱,苦难和不公,那和地狱相比,又有什么两样?他还不如回榷场去,攒功德,混日子。
“你最好想清楚,要怎么选。”旱魃并没有正眼看他,却知道他心里在计较些什么,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怎么选都是‘活受罪’。你要想彻底解脱,死得干净点,我十分乐意帮你。”
“不不不!不必了!”小贩急忙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吧,我生前遇到过一个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道长,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辈子命不好,死得早,但下辈子就大不一样了,非富即贵。我想赌一把,就赌他算得准!”
旱魃冷笑:“什么牛鼻子老道,把你这江湖骗子都忽悠瘸了?”
小贩确信:“他一定没在骗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可是行骗的老手了,我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一个人,是不是骗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位道长,肯定道行极深,他身边跟着个三五岁的小童,向我问路,我便指给了他们,作为回报,他给我算了一卦,分文不取!一看就是实打实的行脚道人嘛。”
“我还记得,他们是向我打听进城的路,我告诉他们,沿着那大片的黄梁地,走个十几里就行了。哎,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我老家那边,家家户户都种黄粱谷,一到秋天,城里城外遍地都是金黄色,可好看了!”
“我老家的黄粱饭是最好吃的,虽然我已经几百年没吃过啦,但蒸黄米是什么味儿,我现在都还记得,又香又甜。”
旱魃忽然问他:“你说的莫不是‘黄粱城’?”
小贩沉浸在回忆中,“是啊,我们村离黄粱城可近了。不是,你怎么知……”
扭头一看,只见男人脸色骤变,寒声逼问:“你姓什么?”
小贩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撒谎,实说道:“我,我姓元啊!”
“我们那个村,大部分人家都姓元,附近的就叫我们‘元家村’。”
“又因为村外有条清粼粼的小河,家家户户都从河里引水灌溉庄稼,洗衣做饭,靠水吃水嘛,所以村子还有个官名,叫‘灵溪村’……”
天大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
旱魃一脚踏上甲板,踩住船尾,伸手攥住小贩的衣领,把他活活拖到跟前,竭力压着某种极端的仇恨,“你说你是灵溪村的人,你可知,灵溪村后来怎样了吗?”
孟婆一看势头不妙,立马跳船,一头钻进水里,变成一条大鲤子鱼,既不游走,也不靠近,只在她自以为安全的水域徘徊。
小贩听得“喀嚓”一声,那比玄铁还结实的阴沉木竟被踩断,瞬间吓得两股战战,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结巴道:“壮,壮士,你这是……怎么了?”
他是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就把人给惹急了呢?!
“要不猜猜看,你的后世子孙,是什么下场?”
他得到的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反问。
嗓子干得哽了哽,才说:“我……我咋能猜到呢?我都死三百多年了,哪知后人是什么光景?”
“我当年是被征召去做民夫,中途发生意外死了的,朝廷的监工是个狗官,灾情隐瞒不报,孩儿他娘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说不定早就改嫁了。”
“我连坟都没有,就埋在荒郊野地,从来没收到过家里人烧来的纸钱,也没人记得念叨念叨我,跟我说说阳间的事,我对上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啊……”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旱魃一字一句道:“他们被一个叫李停云的人杀干净了。”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吧?你不是还在自己的摊子上,兜售号称是他炼制的仙丹,欺世盗名?”
“不是……他,你,我……”小贩语无伦次,“李……李停云?”
“就是太极殿那个魔头啊。一百年前,他把灵溪村几百口人都杀了,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婴儿,死了好多,死得好惨。唉,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何其无辜,对吧?”
旱魃低笑出声,“你再猜猜,我是谁?”
……
另一边。
李停云喉咙一滚,呼吸加重了几分。
闭眼,额角青筋浮现,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脑袋都有点发疼。
习惯性地抬手压住眉心,以缓解头痛。
梅时雨早就察觉他不对劲,抓住他小臂一截护腕,连问两声“怎么了”,都不见有回应,故而抓得有点重,可以说是紧紧攥着了。
诚然,他不了解李停云的一切,不知道他的过去,不清楚他的身世。
却不能说,他不了解李停云这个人。
他们相处的时间固然短暂,梅时雨却能精准体察到李停云的情绪变动,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比他自己都更快一步,知悉他的喜怒与哀乐。
很奇怪,对么?梅时雨也觉得奇怪,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归因为自己太过警觉了,风声鹤唳。
李停云须臾平复下来,反手掰开梅时雨的指节,低声道:“别碰我。”
并非警告,而是叮嘱。
眼中闪过一丝血色,他垂着眼帘,没让梅时雨瞧见。
梅时雨还想追问,却被他抢了话:“我们离开这里,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