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结账的时候,时髦的理发师两手一摊。
只道:“先生,我给您招呼可都是看家本事,能给您来的都来了一遍,我收您一个大洋,您不吃亏的!”
韩子毅磨着后槽牙,只叹好在这理发师是个女人。
但凡她是个男的,他今天就做不了斯文人了。
韩子毅甩下大洋离去,刚一出理发店的门,就被北风吹的缩了脖子。
没办法,后脑勺上的头发剃的太干净了。
风打着卷儿的往头皮里钻,怎么能不冷呢?
再加上他现在这个虚透了身体唉,真是未老先衰操不完的心。
韩子毅一手摸着后脑勺,一手揣在兜里,没由来的有些讨厌自己。
他长这么大,多数时候是生活在天津,对于龙椿生活的北平,他一向知之甚少。
而今他冷眼瞧着北平的街道,竟莫名从中瞧出了一点古朴陈旧的意味。
天津卫的街道没有这份味道,天津多的是白楼公馆,西洋痕迹。
只有少数几条老街道上,才能依稀看见一点“旧中国”。
韩子毅受着冷风边走边看,一路望着街边的小摊贩们。
这些小摊贩们各自把手通在袖子里,一边扎堆儿聊闲天,一边摇着脑袋叹长气。
韩子毅这头一走过去,便能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
“我听说日本人都打到河北了,离咱这儿跑两步都能到,也不知道北平什么时候遭灾,我看那些当兵的也不济事”
“嗐,甭说当兵的了,咱北平几个顶天了的大户,现在还不是跑的跑躲的躲?这世道,谁还指望谁啊?日本人真进了城,咱们也就是个死了”
韩子毅走着,听着,心里却在想着,明明已经四月初了,北平的风怎么还这么磨脸?
晚些时候,韩子毅提着一大包糖糕进了成衣铺子。
他给自己买了一身黑蓝色的短风衣,又买了一件牛津布的白衬衣,再一条西裤并一双黑皮鞋。
买完后,韩子毅又对着掌柜问。
“您这儿给浆衣裳吗?浆的话我现在把衣裳换下来,明儿来取”
戴着鼹鼠圆眼镜儿的老掌柜点点头。
“浆的浆的,现在都没什么人把衣裳送出来洗了,难得碰上您,我夜里吃饭也添个肉菜”
韩子毅闻言喉头一哽,他低下头定了定神,又道:“有没有小男孩儿穿的衣裳?我太太个儿高,穿女装袖子短,但跟我穿一样的又太大了”
老板一推眼镜:“有,我刚给我小儿子做了两件新衣裳,正是小男孩子穿的,尊夫人什么身量?”
韩子毅抬手对着自己肩头比了一下。
“她站着到我这里,瘦高个儿,腰细腿长”
“前胸后腚呢?”
韩子毅愣了一瞬,莫名脸红起来。
“就和一般女孩儿一样吧”
老掌柜被韩子毅的脸红逗笑。
“真是给夫人买吗?怎么连这个尺寸都不知道?”
韩子毅有点难堪:“知道,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拿手比划的话,又实在亵渎了她。
老板一边蹲下身子在柜台下拿衣裳,一边又问。
“尊夫人贴身穿的衣裳有没有?我老婆年下去了一趟广州,调来好多外国样式的女士内衣,时髦极了,您要不看看?再给夫人带上一件儿?”
韩子毅一愣,立刻想起了龙椿这两天穿的都是医院里的卫生裤头。
那卫生裤头他洗的时候就硬邦邦的,更别提龙椿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