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今天已经笑了好几次了。
之前她的嘴总是咧的大大的，万三丫细细看去，总觉那笑容都带着些苦相。
但是这一次，说到她的孩子，会走上和她不同的人生，福子却是眉目舒展，真切地开心着。
万三丫也陪着福子笑起来，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还在万家村的日子。
那时候，她最喜欢看福子的笑，福子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福子，你的眼睛真好看啊。”万三丫回握住福子冰凉枯瘦的手，“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盯着你的眼睛看久了，会看到有七彩的光华闪过。”
福子又笑了，就像是曾经在她面前笑过的千千万万次那样，恍惚间，万三丫再次看到了她眼中那些耀眼的光点。
“你有没有想过，”福子用枯藤般的手轻轻捧起万三丫的脸，认真地盯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我眼里看到过的光，其实是你自己的倒影呢？”
万三丫听了福子的话，不由得施展起望气术，再次望向她的眼睛。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福子的眼睛现在也是灰蒙蒙的，里面闪耀的光，确实是她的影子。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福子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村里那些女孩子，在我的眼里总是灰蒙蒙的，其实我自己也是灰蒙蒙的。但是，三丫，你和我们不一样。”
福子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轻轻捻着发梢。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彩色的，是透亮的，是耀眼的，你身上的光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才最喜欢和你在一起啊……”
万三丫本想告诉福子，她在她眼里也是同样鲜活耀眼的，但看她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痴痴的，终是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其实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的。我从小就被我爹娘哥哥教导要孝顺、要懂事、要勤劳、要听话、要文静、要为家里考虑。我看到的村里的女孩子也都是这样的，温顺又安静，仿佛已经习惯了被安排、被忽略、被欺负……”
福子突然激动起来，抓过万三丫的手，指甲几乎嵌到她的肉里去。
“可是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敢不听你爹娘的话，你敢大声说出你的诉求，谁欺负你了，你就算知道打不过，也会嗷嗷叫着扑上去，和他对打……”
“三丫，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整个村子所有的女孩子，好像只有你是鲜活的，而我们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在走向枯萎了……”
福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敲在万三丫的心上。
“我也曾试图像你一样尝试反抗，所以我和我爹大闹一场死活不跟张半仙儿走，我以为我选择跟着王仙人就能过上不一样的人生，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不论是跟张半仙儿走还是跟王仙人走，其实都是同一个选择……”
“三丫，我到现在还是很羡慕你啊。羡慕你能在，我以为我们注定别无选择只能认命的时候，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看着福子望向虚空没有聚焦的眼睛，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话，万三丫泣不成声。
福子又絮絮说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抹干了自己的眼泪，又挂上有点苦涩的笑容：“你说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呢……”
福子艰难地回身，从身下靠着的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青灰色的细布荷包，塞到万三丫手里。
“收着吧，给你绣的，是你喜欢的竹子。你可别嫌料子不好，这可是我从万家村带出来的，唯一一块布料，一共就够做两个荷包，一个给宝宝装了平安符，这个就给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万三丫收了荷包，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袋里。
“你回去吧。”福子好像耗尽了力气，又一次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好好修你的仙，要当最厉害的仙人，然后替我去更高处看看。”
万三丫双脚沉重得像被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