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焓章抬步入内,门自他身后被关上。
只随意一眼,他便顿住了脚步。
那个本该在锦绣堂中酣睡的少女此刻正靠在雕花梨木的背椅上。橘黄色的昏黄灯火下,她身着月色的锦袍,乌发尽数用一银簪盘起,素手捧着一卷书看得入迷,许是夜里天寒的原因,她的腿上盖着一层薄厚适中的雪白绒毯。
她的另一只手搭在绒毯上,指尖微微蜷缩抓紧陷入了雪色之中。
微晃的烛光洒在她姝丽清瘦的侧脸,纤长的眼睫,秀挺的鼻子,连同透着花瓣粉的唇共同勾勒出一道绝美的侧影。
当她抬眸望来莞尔一笑的那一刻,温软恬静的感觉充盈了心脏。原本劳累了一天的心神竟是有一瞬的放松。
她如今大病初愈,人也跟着消减了不少,给她的姝丽面容之中增添了不少脆弱精致的美感,这无疑更为让人心动。
“先生,您回来了。”
顾焓章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在等我?”
沈流英并不否认,闻言道:“是的,我在等您。”
顾焓章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下,亲耳听到与自己猜测,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自觉地循着她所在的地方走近,稍一垂头就能看到她耳后的白净与脖颈处的细腻。他别开眼,视线就落在了她手中捧着的书册上。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一卷书的名字,异国图鉴。
“怎么看起了这本书?”
沈流英:“我看见先生在上面做了诸多的批示,心下好奇,就拿过来看看。”
顾焓章喉头有些堵塞,指尖微动,“……原辉的尸身被他父亲带走了,你可换一个条件。”
这件事沈流英早就从啾啾的口中知晓了,她本以为这么长时间顾焓章早已经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让她更为意外的是,他近来的有意躲避。
避而不见,避而不谈。
无论在什么时候求见,都找不到他的人影。无奈,沈流英只得在此处等候。
她从前想要原辉的尸身,也是害怕他会曝尸荒野,不得安宁。如今看来,他能被他父亲带回家中,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先生,……我不是为此事来的。条件我还没有想好,不知可否留待日后?”
顾焓章轻微颔首:“可。”
“先生很喜欢异国的山川吗?”沈流英试探问道,晃了下手里的书卷,“几乎每一处山水画前都有您的注释。”
“没有,只是闲来无事看看。”他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
“沈流英,”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真正的名字,顾焓章轻叹了一口气,眼底的霜雪融化了些,“你不必刻意讨好我。”
捉着绒毯的手一紧,指节间透出淡淡的粉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顿了顿,他又道:“我从不骗人。”他做出的承诺也好,同意的交易也好,只要他答应了,便不会轻易食言。
沈流英心尖一颤,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有意为之,股寒颤跟这个人难以捉磨,沈流英从不会自大地以为自己可以与这样一个有心智,有谋略的人相抗衡。
她便是再聪明,哪怕是加上现世的经历,也不过是一个人生阅历短短二十多载的姑娘,如何能与一步步在腥风血雨的夺嫡之战中走向高位的老狐狸相比。
人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在季廉那里狠狠地跌了一跤,怎么能不有所防备。
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沈流英抬起头撞入他清寒的目光,眼睫不自觉颤了颤,她反问:“我真的能相信您吗?”
暖暖的烛光下,她清澈的眼瞳里含着自己的倒影。
食指摩擦了下指腹,他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眼底的隐隐不安。
顾焓章罕见地轻笑了声,他压下想要揉她绒绒发顶的冲动,“能,你相信吗?”
“我知道,其实,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被人轻而易举地道破心底的想法,沈流英难得有些不自在。
“所以我不会只说能,时间会证明一切。”
顾焓章平和的声音在轻轻敲打她的耳膜,沈流英恍然发现他们现下似乎靠的太近了些。
暗中隐晦地向前倾了下,看到二人拉开了些的距离,她无声松了口气。好像离这个男人稍微近了些便会不自觉被他身上沉重清寒的威势所震慑,让人不敢生出丝毫忤逆之心。
“若是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呢?”沈流英不敢去赌。
顾焓章本来可以说‘你没有别的选择’,可不知怎的,当他对上少女那双灼亮如黑耀石的眸子,他莫名想看这双眼睛一直这样下去清润下去,最好永远也不要染上,梦中那沧桑的凄凉。
想到此他顿感荒唐,沈流英如何与他何干。
然而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还是伸手取下了腕上的麒麟眼菩提递给她,“此物仅我一人有,暂且交于你。”
古人总是喜欢用某种东西来代表自己,或是用梅花代表自己的意志,或是用松柏代表自己的品格,世家大族,位高权重者则更为偏好于用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来代表自己。就好比是将军的虎符,宗门的令牌,家族的族徽。
那么帝王身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呢?是不是能代表他本身呢?
沈流英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想要的保障,她需要一个能在危机时刻保全自身的保障。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将自身的安危托付在别人身上才是最大的隐患,但她本来要的也不是实权,而是来试探顾焓章的态度。
毕竟,就算是她想要实权,顾焓章也不会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