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家灭门一事,安楚把容貌尽毁的茶歆儿捡了回来,安顿在山洞里。茶歆儿当时已然断了呼吸,凭着安楚的妖力吊了一刻钟的命,就是这一刻钟,钟玹琦成功地将茶歆儿从阎王殿里拖了回来。
代价总会有的,茶歆儿活下去的代价便非常大。一个天之骄子,失去了所有的妖力,身形上蜷缩得像个老太太,身体皱皱巴巴地缩小了将近一半的身形。
安楚向茶韵儿隐瞒了茶歆儿还活着的消息。他想试试,万一能把茶歆儿救回来,他再去和茶韵儿说,救不回来,茶韵儿也不会失望。但现在,他看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和茶韵儿说。
茶歆儿一直是半睡不醒的状态,钟玹琦便一直照看着她,安楚和玹琦两个大男人,不是很方便,但安楚又不想多和外人说,怕说多了漏嘴引起茶韵儿的怀疑。
“琦哥,这能活吗?”尽管过了很多天,安楚看着茶歆儿的状态还是觉得不对。“肯定是活下来了,但要怎么活,我不好说。”钟玹琦看着半死不活的茶歆儿。
茶歆儿命还是很硬的,她确实活下来了,并且在两个人的照料下,能够维持基本的生存。安楚为茶歆儿打了一竹筒水,把水杯递到她面前道:“姐,你不用害怕,我们俩保证不是坏人,我俩都是茶韵儿的朋友,当时怕她担心,和她说你已经死了。现在你这身子恢复得也不错,我看,要不我带你回我们狼群?”
“不。”茶歆儿在听到茶韵儿的名字的那一刻表现出了惊喜,随后眼神暗淡了下来,“安大哥,您也知道,我和韵儿长相相似,这样贸然前去,怕是会吓到她。而且,一具应该变成尸体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安楚打断她的话:“不会,韵儿很想你,她一直不太相信你已经死了,你出现在她面前,不会吓到她,没准她还会喜极而泣。”
“不,我这个样子。”茶歆儿冷笑一声,“谢谢你安大哥。感谢你们狼群这么多年对韵儿的照顾,也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救助,你们的恩情,恕我无法回报。我现在这个样子,待在狼群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还会吓到小韵。就请你,当作从未遇到我,任我自生自灭吧。”
安楚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姐,我知道,你没了妖力,心理上落差极大,但我们哪头狼不是从弱小的时候过来的。大不了我们帮你从头再来一遍。别这样,狼群里的朋友都会帮你。”
“你们先帮帮小韵吧,她已经够可怜了。”茶歆儿仰天叹了一口气,想对安楚笑笑,而又怕吓到恩人,便扭转了过脸去,“我是她姐姐,一奶同胞,她的心思我是最了解的。我离开,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安楚劝说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在他回到狼群的时候,茶歆儿偷偷走了。
世上无了那一代英才茶歆儿,多了一个药理专家蒙面丑婆。
没有妖力,尽毁的容貌,常年戴着面纱,君家堡子的人没有怀疑她是妖。茶歆儿一直苟活到蒙面丑婆声名远扬,最终妨碍了恶人的路,被好人所驱逐。
楚澜也是一个落单的狼妖,但她没有茶韵儿一般幸运,她在没有找到同伴之前先遇到了敌人。十里坡这间炼狱,生生折磨,她碰到了蒙面丑婆这束光,随后光便熄灭了。
茶歆儿摇晃到了十里坡,十里坡的人类被拐卖,妖类被解剖研究,女人一辈子都在生孩子,生出的孩子自落地开始便被贩卖到各地。她没有妖力,蒙着面纱,被当作人类逃过了一劫,没有人愿意理她。命运的偶然,楚澜出逃了,碰到了茶歆儿,茶歆儿帮助她出逃,最终两人约定分头行动,至于谁被抓住,谁能成功逃走,听天由命。
茶歆儿身手不便,没有妖力护体,出了君家堡子这一上百年来的舒适区,药理也没有了用处,她便被抓了回来。楚澜在万分几率之下,奇迹般地逃了出去,跌跌撞撞生活了多年,遇到了那改变了她所有命运的人,凉景冥。
茶歆儿,不幸的宠儿,她最终被人发掘了妖的身份,躺上了解剖台,身首分离。她的身材娇小,十里坡的人为了羞辱,便将她的手脚砍断,故意撑出了“大”这一假象。她的眼睛,至死都没有合上,眼睁睁看着十里坡炼狱里的惨状。百年以后,心中那个放不下的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切信念都轰然倒塌,她的眼睛,闭上了。
近千年来,这是姐妹俩的第一次见面。
枯草游丝般的头发似一层幕帘,将生死相隔,两张有着同样面孔的人,一张脸水华娇嫩,血液都怕污浊了这份美;另一张脸,形容枯槁,蜘蛛都懒得在上面结网。茶韵儿内心颤抖,单凭相貌,她完全不知道被挂在牢笼里的人面饼是谁,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就是她。
千叶破碎,她的头发顺着肩膀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没顾得理一把柔顺的头发,直接冲到了铁栏杆前,近乎毫不费力地掰开了栏杆。她以为自己与她千年未见,感情淡浊,但姐妹两个真正相见,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眶发酸喉咙发紧,却没有落下泪来。
直到她一把掀开那块巨大的白布,白布下方罩住的唯有手脚和一个脑袋,中间的躯干是一个大箱子,年代久远木箱上爬满了黑色的霉,中间开了几个密密麻麻的洞口。遮羞布被打开,无数的虫子从洞口中爬了出来。
“小心!”凉雨吃了一惊,一步跨进牢笼中,一手将茶韵儿拉到身后,另一手向前喷发出星点火焰,将虫群吓散,空气中弥漫着“兹拉兹拉”的声音,几个虫子躯壳坚硬,在烈火的炙烤下爆开,发出“啪啪”的声响。虫群络绎不绝,像敢死队一般,纷纷冲进了火海,凉雨往后退了一步,忽然用内力往前一推,巨大的火花卷向空中的木箱,茶韵儿这时突然回过神来,迅速向前迈进,手臂用力一挥,整个房间顿时结成了蓝色的冰花。
“!”凉雨猝不及防被茶韵儿的妖力顶了一下,心窝处登时有些不大舒服,他一手捂着胸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茶韵儿:“你怎么了?这人是谁?”
茶韵儿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她看着被她冻成冰块的木箱,密密麻麻的虫子还没来得及爬出来便被冻在了上面。她缓步走上前,也没觉得害怕,直接踩在了木箱子上,木箱子不稳发出吱呀的声音,某个结界像是被打破,那木头盒子一下子从空中坠落,带上茶韵儿的体重,落地摔成好几块。茶韵儿小心翼翼地拿下那颗枯朽的头颅,凉雨站在原地,他想上前护一下,但刚才茶韵儿的袭击有些猛烈,他的胸口一阵阵针刺一般的疼,呼吸都有些一顿一顿的。
茶韵儿轻轻撩拨开头颅上所剩无几的头发。那颗头颅出奇地完整,不像木箱里的尸骨,头颅像是被风干的腊肉,硬硬的,很紧实,脸上一道道的刀口额外清晰,在茶韵儿的记忆里,这张脸和君家堡子的蒙面丑婆对上了号。
尸骨出现在这里,茶韵儿已经明白茶歆儿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的了。
凉雨心里则一阵刺寒。在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闹鬼的地下室里,看着茶韵儿捧着一颗头,面无表情但是眼泪簌簌往下流,确实是一件惊悚的事。
两人相对静止了一会,凉雨揉揉胸口,觉得舒服些了,用手一撑地,起身走到茶韵儿跟前,蹲下,他没有靠的太近,眼睛盯着茶韵儿手中黑糊糊的东西,小心地问道:“是你认识的人吗?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带着她一块出去吧。”
茶韵儿眼睛未动,嘴角稍微扯了扯:“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亲人。如果当年君家堡子出事,我先去看看该多好。”
凉雨浑身打了个哆嗦,先看了看茶韵儿,又看向了茶韵儿捧在怀里的东西。茶韵儿伸手别向脑后,凉雨赶忙上手,帮着她把千叶没有断裂的那一部分拿了下来。茶韵儿接过,用手轻轻一挥,骷髅化成一缕绿色的烟雾,悄然钻进了千叶的叶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