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
谢京辞看着她,说:“我并非故意相欺。一个公主,流落民间,还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别国,作为一个外室女长大,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慕容瑶今早得了消息,说她的好朋友,她的三嫂,一跃从太子妃变成了他国公主,至于其他事,尚未打听清楚,便气冲冲的找上门来。听得这话,倒是一怔。
“外室女?”
“是。”
谢京辞不再瞒她,“我的养母,她前半生受秋家恩德,所以即便被秋仲卿害死了丈夫、孩子,险些丧命,又被圈养十几年,死后无名,也只能认了。”
“可我不甘心。”
“凭什么她半生凄苦,那个男人还能左拥右抱,妻妾成群,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所以你去秋家,是为了复仇?”
慕容瑶忽的了悟。
“是。”
谢京辞目光平静,“我娘临死前抓着我的手,一声声的问我,她是不是错了。或许在旁人眼里,她不知廉耻,为人外室,最后作茧自缚也是应该。可这世道,从没给过女人选择的机会。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堂堂正正的活着呢?谁愿意一辈子活在阴沟里见不得光?”
“我想让所有女人都站起来,让她们都明白,她们除了是别人的女儿,妻子,母亲,她们首先还是个人,和男人一样,并无不同。”
“天地阴阳,乾坤运行自有定律,所以人制定了种种规则,便于维持社会秩序。可这样的秩序,跳脱阶级之外,针对的永远只是底层人,女人更是底层中的底层。”
“你去外面看看,便是乞丐,也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因为女人活不到乞讨的时候,她们只会成为男人的盘中餐。”
慕容瑶惊得后退两步。
她又想起去年千秋节,秋明月说的那些话,女婴塔,洗女,阿姐鼓…
“你知道作为外室,要如何生存么?每日大门紧闭,不能见人,若是生病,男主人不在,连大夫都不敢请,否则便是瓜田李下。我偶尔跟着嬷嬷出一趟门,去采买脂粉,也要用姜汁将脸涂得焦黄。只为了那片刻的新鲜空气。我娘更是羞于外室的身份,十几年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她死在除夕夜,万家灯火的时候。”
“而真正的秋明月,死的时候不过才一岁多。女婴不能入祖坟,无人祭拜。而她的父亲,甚至将她的名字和身份,给了另一个人,抹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痕迹。”
谢京辞深吸一口气,“世人爱男厌女,何止是不公?我讨厌这个时代,讨厌这些以鲜血浸透的规则,更讨厌对女人敲骨吸髓的男人。制定规则的人,不该成为它的傀儡和奴隶。既是错的,就该推翻,打破,然后重建。”
“去年千秋节后,我闹了那样一场,事后你问我是不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如果我无法打破这些规则,无法让女人挣脱束缚站起来,那我宁愿和这个时代同葬。”
慕容瑶浑身一震。
“我知道你的心愿,可也不一定要去北齐,你在北昭有根基,有信徒,许许多多的女人敬仰你,奉你为神。你说过的,一个人的声音可以被湮灭,那就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聚成洪流之势,总有一天能够震耳欲聋,与男人并肩。”
谢竟辞眼里却流露出悲凉之色,“还记得沉香吗?她虽是私生,好歹流着秋家的血,却因为身份不明,做了十年丫鬟。纵然你身为公主,也只是让她脱离秋家,许以婚配,才能立足。想要彻底摆脱男人附庸的自立,除了呐喊,还要上位者的施舍。”
“没错,就是施舍。”
“就像那天,我们跪了一地,求的不过只是你父亲的一丁点施舍而已。”
慕容瑶偏过头。
她不愿意承认,尽管那是事实。
“那天我们若失败了,死的就不会只是一个李忠顺。那些所有站出来,敢于呼吁不公的人,都会死。不是身死,是思想的夭亡。”
慕容瑶呼吸微颤。
“你想掌权。”
“对。”
谢京辞坦然道:“留在北昭,我固然还是太子妃,兴许未来还会成为国母。可满朝文武不会允许一个他国公主干政,他们的一时容忍,只不过是为了替帝王维护颜面,让这桩阴差阳错的婚姻变得顺理成章。待到时过境迁,我大约就会像前朝的元懿皇后和睿贤皇后那样,莫名其妙的病逝。”
慕容瑶晃了晃。
“三哥他不会…”
“但他有这个权利。”
谢京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涉足情爱吗?因为我心目中的婚姻和爱情,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之上,否则女人就像是男人豢养的小猫小狗,轻易就能捏死。他会不会这样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权利,主宰我命运的权利。我可以死,但不能死于枕边人的算计。”
她目光里装着山河万里,芸芸众生。
“他日我若死,必以尸骨血肉为祭,迎接一个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