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斯一想了一下,“你是说那个用带着树皮的木块盖成的小木屋吗?”
“我下午去了那个屋子。”
“什么时候?”
“下午你跟蕾蕾姐聊工作的时候,”许星野深吸了一口气,“里面住着两个小女孩……”
许星野语无伦次地低声讲着自己在动物房看到的一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贫穷,”许星野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引号,“19年得诺奖的经济学家描述过的真正的贫穷。”
“真正的贫穷不是由懒惰导致的,真正的贫穷是连改变现状的能力都没有。”
她们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王翰主张要砍掉咖啡树,改种其他可以在短期获利的经济作物这件事情,我其实是非常能理解的。”池斯一说,“毕竟未来的饼不能填饱今天的肚子。”
“可是,明年咖啡树就会开始结果,而且产出的是精品咖啡豆,只要努力劳作,日子总归是会变好的。”
“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从采摘到加工再到运输,他们已经无力为这个产出负担更多投入了。”
“他们需要钱,准确地说是他们需要你给他们带来钱。”
“并不是,他们需要的不是钱,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像神父一样的救世主。”
“你是说,百年之前帮他们打官司,把被卖掉的妇女找回来的那个神父吗?”
“对,他们需要的就是那样一个人。”
第二天,吵醒许星野的仍然是公鸡打鸣的声音。
她睁开眼,面前是发黄的墙壁,转过头,看到跟自己挤在一张床上的池斯一的睡脸。她想起来昨天她说自己害怕,拉着池斯一的手不让她回去旁边的床。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绝对非她的梦境。
许星野有些尿急,蹑手蹑脚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池斯一,下了床。里间的秦蕾蕾也醒了,躺在床上举着手机。
太阳升起,这里的一切都跟昨天没什么不同。
她从卫生间出来,穿过安静的房间,走到了院子里。太阳还没升起来,早晨的空气里透着清冷的气息。院子里的树叶子翠绿,开着没有香味的小白花。
她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院子的大门。
她清楚地记得这座双开金属大门中间嵌套的小门,在开合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在打开的时候,金属摩擦会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大门旁边的土墙角落里摆着一堆农具,有铁锹,钉耙,锄头,扫帚,大锤……还有两双高筒雨鞋,一双是黑色的,一双是白黄拼色。
许星野走到雨鞋前,才发觉那其实是一双白色的雨鞋,只是因为鞋面上沾了半干不干的泥,远远看起来像是淡黄色。白雨鞋的尺码要比黑色小一圈,鞋底是橙色的,鞋的边缘沾满了潮湿的泥。
“你醒了。”
许星野的身后传来小齐妈妈的声音,她回过头,笑着看向了声音的来源,“阿姨早。”
“我们这里经常下雨,”小齐妈妈向她走来,停在了她旁边,也看着雨鞋,“雨天要上园子里干活,穿雨鞋放得开些。”
“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雨鞋呢,觉得有些稀奇。”许星野信口编了个理由来解释自己一大早站在别人的雨鞋前仔细观察的怪异行为。
小齐妈妈皱起脸笑着,“城里下雨不穿雨鞋?”
“都是沥青路面,没有泥。下了雨也很干净。”
“好地方啊。”小齐妈妈嘴里念叨着,转身往厨房走去。
“齐村长还好吗?”许星野跟在小齐妈妈身后。
“没有事情,夜里吃了药,现在还睡着。”小齐妈妈拉开了厨房的不锈钢门,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厨房。
“哦,那就好。怪不好意思的,这事儿本来……”许星野愣住了,她看到厨房门口空荡的竹背篓里放着一只眼熟的红酒瓶。
“你们不用操心,王翰早就跟老齐不对付,这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人都知道。”
这只红酒瓶的酒标被撕起来一个小角,瓶口的铝箔也被撕得光溜溜。许星野十分确定,如果拿起来仔细看看,还能在瓶口看到池斯一的唇印。
“今天早上我来煮咖啡。”小齐妈妈从许星野身旁走过,从柴火灶旁边拿起那只通体发黑的锡茶壶,掀开盖子,放在了水龙头下,水龙头里的水砸在茶壶的内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