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温祖承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的白色衬衫裙——唯一符合她对美术馆这类场合的概念要求的衣服。无奈已被遗落在角落太久,面料皱皱巴巴,只能清晨去敲隔壁借熨烫机。
白色的螺旋状云朵在晨曦中伸展开来,一阵微风吹开梨花瓣,零落在通往二楼侧门的楼梯上。
大早上打扰了隔壁小情侣,很难不解释她要去干什么,只得实话实说。
“你去见晏清?又去见晏清?”许南意扶着门,微张大着眼,仿佛在感慨了不起的事,“看来是真喜欢上了啊”
“”温祖承将一副苦笑挂在脸上。
“要去美术馆啊?”
“嗯。”
是,真的很像约会,温祖承解释不明白,她们是去调查案子的,但又真的很像约会。
许南意找来了熨烫机,还不忘叮嘱温祖承一些奇妙的事项——可是,拜托,她根本用不到;可能格斗技术会更需要一些。温祖承脸上挂着奇妙的笑容,无奈地听完。她是个擅长保守秘密、维持边界的人,关于晏清和案子的事,她并不愿多讲。
终于,温祖承得以拎着熨烫机走下楼梯,口袋里却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卷口香糖——她真的不需要!
温祖承无奈。有一种恋爱叫你朋友觉得你该谈恋爱了。
十点钟博物馆才开门,她们预约了最早的票,但温祖承因为熨衣服耽误了一小会儿,路上又堵车,等她下车时已将近十点半了。
晏清等在车站,而不是在美术馆门口,亭亭身姿之下潜藏着淡淡的焦虑。这让温祖承心中警铃作响,她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抱歉。”温祖承一下车立刻说,“路上堵车,早上熨裙子耽搁了。咱们走吧?”
晏清的装扮和上周末很像,简单清爽的白衬衫配着红色帆布包和皮鞋,很有法式韵味。听了温祖承的话,她本紧紧抿着垂下的嘴角忽然松动,勾起一个不咸不淡的轻笑来,眼神含笑着,将温祖承特意挑选的白色衬衫裙纳入眼帘。
温祖承忽然很后悔穿裙子,但是后悔也来不及,只能低着头借查导航掩饰尴尬。
晏清却一把扯住她宽大的袖子。“走吧,我来回走了好几趟了,认路。”
温祖承愣神,盯着晏清抓她袖子的那只手。
晏清似乎这才注意到动作,猛得松开。一连串交锋那样快,公交车才刚刚开出站而已,引擎声明明渐行渐远,却震耳欲聋。
等温祖承回过神,可能也仅仅两秒空白而已,晏清已经走在五米远的空地上,洁白挺拔的背影在阳光里好像发着光般夺目。她加快脚步追上去。风吹走大楼尖顶上站着的云,亦吹走她心头一丝不合理的念头——这裙子布料太松垮,否则刚才就能抓到手臂。
“展馆很大,有计划从哪里开始吗?”晏清直奔主题。她走得很急,迈开长腿,一回头发现温祖承落在后面,又刻意放缓了脚步。斜阳钻进她的头发里,从缝隙间穿过,照在温祖承的脸颊。
“有。”温祖承错开视线,看向背光处,分析起来,“书中凶手把字条藏在现代艺术区,因为那里的作品最极端最自由,几乎可以被观众以任何形式解读。”
“好啊。那就从现代馆看起。二楼西侧。”晏清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折叠起来的美术馆宣传册、上面印着平面地图,当真有备而来。
“说起艺术,我其实不太看得懂画,也很少来画廊——不像温老师您,似乎很懂。”
晏清又爽朗地笑起来,整个人洋溢着太阳般的可爱热度,又叫起来那个称呼,看来是已经不生气了。不过温祖承还是在心底默默记下,以后和晏清约见再也不能迟到。
“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画?”温祖承问。
“您在每本书里总要写一个与画打交道的人,不爱画的人不可能这么写。”
温祖承突然有种一丝未挂的错觉。这个人真的能仅从阅读中推测出她的喜好,才刚见面就如同旧识吗?
她们走向楼梯时路过了餐吧和印象派馆。温祖承目光自挂满金色画框的墙上划过,晏清便问:“想不想逛逛?”
“不了,我对不是出自特纳之手的威尼斯没有兴趣。”
晏清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跳起眉:“你这话得罪不少大师,都在棺材板底下跳舞呢。”
“我还以为你不懂画。”
“不懂,不代表没有意见。”她随手一指旁边某一幅画,“我喜欢这种。”
温祖承看过去,是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画家之作,构图非常简单,疑似十八九世纪的欧洲乡村,一条小路从中央延伸向远方,天空大地两份,色调清爽淡雅。明明画中干净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小路旁稀疏的树木也发黄凋败,整幅画看过去却显得旷达深邃,能看出远方无尽。
温祖承由衷点头:“的确是好作品。”晏清笑了,似乎很开心,又带路往前走。
现代艺术馆里人明显少了许多,更多是零星几点独来独往的观众,站在某一幅画跟前读完简介、开始沉思解谜。温祖承与晏清游移其间,走马观花的步态好像格格不入。
晏清凑过来,小声说:“这里有很多孤独的艺术家。”
温祖承站在原地,忽然深受触动。她们来美术馆的目的并非美术本身,可是晏清却能随时随处欣赏着她并不了解的一群人。这种鉴赏力本身亦是很强的人格魅力。什么样的人会在周六上午独自逛美术馆的现代艺术区呢?
“也许这阵孤独是一些人的蜜糖。”温祖承说。
晏清又笑了,反应很快:“那你的蜜糖是什么?”
温祖承几乎没有思考,答:“那恐怕在更隐秘的地方。”
晏清微微低下高昂的额头,两侧鬓发遮住突出的骨。“我猜也是。”
和晏清在一起时,最抽象的对话都可以出口成章。若是让公司的人看到不善言辞的温大作家这副模样,恐怕都要惊呼——恋爱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是彻底解释不清了。
她们在画作之间移动,温祖承伸手去探每个画框与墙壁的夹缝里有没有藏东西——书里是这么写的,但温祖承实际操作一番才发觉着动作实在很蠢,且容易招人注目。晏清善意地挡在她面前,二人贴着很近,但默契的目光相错,避免看到彼此。
温祖承忙着找字条,听见晏清一本正经地说:“周围的人都不敢看我们呢,都是看一眼就被我瞪回去了。”
““温祖承略无奈地一抬头,果然,晏清是笑着的,肆意张扬,或许还带点小骄傲。两人目光相对之瞬,温祖承心跳漏了一拍,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旁人都不敢看她们。
在公共场合腻腻歪歪,谁稀罕看啊。
温祖承叹气,大叫不妙——她的思想已经彻底被隔壁小情侣带歪了。她不动声色、脚不抬地用脚后跟划下生死状——这、不、是、约、会。
可能是她的神情忽然变严厉,肃穆得甚至带上大义灭亲、壮烈牺牲的意味,晏清脸上的笑意飞了,换成无声关切。
正在这时,温祖承的指尖碰到了什么,没来得及握住,滑走了。
啪嗒一声,一张叠成竹签那么细的纸条落在二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