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罗绮这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来月,家中自然是日日都在外头找,却总也没个音讯下落。
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人自然是要找回来的。说是关心下落也好,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姐一朝去了外头,那日子是可想而知的。说是为了体面也罢,毕竟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小姐却突然失踪,这怎么看在面子上面都不是好看的。周玉仪前几天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后几天倒是也好些了,却总惦记着让人找人,却总是没个消息回来。
都是悬赏或许是有些用,但其实也没见得有什么大用,纵然有人带着消息说有的,亲自查验之后却也都是些假消息,左右不过是编出来骗钱财的。
城门和街道不能日日封锁,不然百姓迟早要闹怨言,只封了四天就打开了。
纪太爷跟太夫人为着这件事儿也没少着急,最近还出去找了一些老友,意思是帮着找一找。老友自然也答应了,于是又从明面上找变成暗地里找,却找来找去还是了无音讯。
纪和惇倒是在家里住下来,也不大能想得起姜阮涟,心里记挂着女儿失踪的事情,旁的事情也就都抛在脑后。
纪罗绛算是真正临近了生产的日期,纪柏珩与纪安湫两个人都跟着去了医院等着,为的是有个照应。另外又带了丫头过去,包了一整间病房,也为着能让人活得舒心一些。医生是日日来看的,不敢有半点的差错,眼瞅着将近生产,谁也不敢马虎大意了。
三房是人最少的,满共满如今就三个主子。主子一走,底下人自然自由些,除了每日的打扫之外便不用干别的,于是吃酒赌钱的也有,闲来无事溜出去看看家里人或是出去玩一阵子的也有,这都不是稀奇的。
三房隔过去一条街道就是二房,二房虽说知道三房这边的情况闹得不好,却也觉得自己毕竟不是那边的正经主子,所以也不大去管。反正等着那头主子回来了自己自然会去管,她们也没有必要开这个头讨人嫌。
若要说最近繁忙,除了大房繁忙,便是四房,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尤青父亲跟那边认了投降,勉强算是保住了军权,但是却也是受制于人,往后定然不是一方霸王一样的。为着这件事情,专门传了信过来给尤青,让她在这边家里收敛点。
尤青的性子从小就是被娇纵出来的,看了这信哪里还能有个好气,气的当天就砸了杯碗,弄得整个四房人心惶惶的。她原本嫁过来是因为自家父亲需要这边的钱财,这边又需要自己父亲的军权,所以自己在这边家里活的也算舒心。可是如今却是另一种情况了,父亲的确手里还有兵权,但是却已经是受制于人,这兵权的作用对比之前是大大削弱了。这家里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人,自己原先在这家里嚣张跋扈惯了,如今让自己收敛些,自己又怎么能乐意。
熏儿看着自家主子这样烦躁,忙着上去宽慰。尤青看下熏儿,知道这个丫头从来是个忠心的,也就不多说什么。
这边正说着,那头传来话,说是太爷叫四太太过去一趟。尤青纵然心中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敢在面子上显出来了,立马让人安排了轿子,马不停蹄的朝着那边过去。
太夫人这几日有些病了,想来是有些着急的缘故,还有就是马上秋冬换季,老年人身体差一些也是有的。这个点儿太夫人尚还在屋里睡着,尤青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纪太爷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烟袋子,一旁的丫头帮着添了烟。纪太爷吸了一口,而后又吐出去,烟雾遮盖了那张充满沧桑痕迹的老脸。
纪太爷看见尤青进来,将烟灰掸了掸,把那烟放下去,仍然是半闭着眼睛。“你坐吧,知道今天叫你来是干什么吗?”
尤青听话的在椅子上头坐了,旁边的丫头上了茶。她自然不知道,心中却有些不好的猜测,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您说吧。”
纪太爷也不喜欢卖关子,既然人不知道,便自己开了口。“你父亲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尤青听到这里呼吸一滞,扶着一旁熏儿的手,站起来就要说话。纪太爷看到她的举动,略微皱了皱眉,挥挥手,让人坐下。尤青没有办法,只好仍然在位置上坐下来,却担心一会儿说出来什么话。
“你是不用担心的,你父亲现在虽说不比当年,可是到底是手里有兵权,这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总好过没有的。况且再说了,依着我看,如今外头说是闹得热火朝天,其实都不过是个幌子,他们都是瞎闹闹罢了。再正经,还能正经的过皇上不成?要我说,过两年皇上还得回来,到时候我们家还是正经做官,那兵权什么的,原本就是图着这两年动乱才要的,若是真要说,其实没那么要紧。”
纪太爷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你嫁过来也有段日子,有十来年了吧,约莫着过了今年,你也就三十岁了。当初呢,你跟悯儿成亲的时候早,他才十六岁,我记着你比他小一些。你既然嫁过来,那就是我家的人,不管你父亲那边怎么样,那都是影响不到你在这边的日子的。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是个着急的,如今也算是不用急,回去还是照往常一样安心,不过是你父亲的事,你又管什么呢?”
尤青听到这话,几乎是要哭出来。原本以为公公图的是自己家里的兵权,如今自己家里一朝没落,对这面也就没了利用的价值。原本担心着自己在这面的日子大不如前,却不曾想公公仍然是告诉自己在这边安心过着。
尤青连连点头,谢道:“您说的是,是我想的少了,到是我把人看的狭隘了。您尽可放心,我自然在这面珍重自己,至于我父亲那头……如今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我父亲那头也算是勉强保了下来,可是之后难免还需要正面家里的帮扶,还请您多帮着些,这就算是我谢您了。”
纪太爷点了点头,又拿起烟吸了一口,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呢?我们两个是亲家,哪有那面出了事儿这面不管的道理?我自从知道了这事已经派人押了钱送过去,如今正是在路上了。原本想着也不必告诉你,如今看来不告诉你你倒是不安心,如今让你知道了,你的一颗心也可以放在肚子里了。只记得少跟悯儿闹,他尚且还年轻,说起来比珣儿也大不了几岁,年轻爷们儿爱闹一闹不奇怪,你也不必看的太紧了。”
尤青听到这里,哪还有空计较纪和悯,只是连连点头。纪太爷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愿意再多留人,挥挥手便让人出去。
尤青自从出来,心里好受了不少,也不愿意再计较那些事。纪太爷说的有道理,自己嫁过来,那就算是见面家里的人,父亲那边最多是能帮衬上,可是自己在这边的日子也不全然是指着父亲的。这样想着,心里算是通了,脸上也露出了些笑。熏儿看了高兴不少,别也不管人是做什么,只跟着走罢了。
尤青其实与这公馆中的大多人交往都不太好,因着心直口快又有些泼辣的性子,公馆中的许多人明面上虽不说,暗地里却难免有些嫌。之前自然是不说出来,如今却又难保。尤青有的意识到了有的没意识到,却不想再如今这个关头再让自己难受,正好想着最近周玉仪心情不大好,便打算往那边过去。
姜阮涟最近往这面跑的频率也高,周玉仪算是自己过日子的指望,不管谁护着自己,总归自己还是要在这位主母手底下讨生活。如今主母一朝悲伤,自己定然是要时不时来看一看,尽管没什么作用,好歹是混个脸熟,免得给人家唠了闲话。
纪柏珣已经又回去上班了,虽说上司说了在人找到之前便先不用回来,纪柏珣却觉得在这家里呆着还不如在外头,所以只在家中呆了几天。孙若梅不大在意这些,如今只一心陪着婆婆。丈夫的事情自己不好管,婆婆自己却还是要仔细陪着的。
今天上午孙若梅忙着照管纪悟筍,这面自然是一时顾不上,正好姜阮涟来了,也就代替了往日孙若梅的事。
周玉仪斜斜的躺在贵妃榻上,姜阮涟在一旁搬了个凳子,一下一下的给人捶着腿。周玉仪身后站着两个侍女,分别是珍珠和玛瑙。两人只站在后头,旁的不管。姜阮涟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头不叫停,便是手酸了,也不敢停下来。
外头传来通报,说是四太太来了。周玉仪睁开有些疲惫的眼睛,示意姜阮涟停下来,自己也从榻上起身,正着身子坐好了,又挂出一抹笑来迎接尤青。
姜阮涟实际上已经连胳膊都酸了,如今听到人来,心里倒是高兴。忙着站起身来,退到一边站好,手悄悄的揉着自己的手腕子。
尤青走进来,两个人相互问了好,也不顾那些,尤青便在榻下头搬了张凳子坐了。
周玉仪烦闷的这几日里头,除了孙若梅跟姜阮涟来的勤快以外,最勤快的也就是尤青了。
“怎么来我这儿了?之前听小丫头说你心情不好,我这儿倒是有些东西,不过是前些日子旁人给的,你知道的,我不大喜欢吃这些补品,倒不如你拿去。这马上就是冬天,吃人参是最好的。你要是觉得好,我一会儿让丫头给你送去。”
尤青靠在椅子上笑,说到:“要不然说是大嫂子呢,这时时刻刻口头心头都牵挂着我,我可真不知道是怎么谢好了。只不过我这几天火气重,人参这东西本身就是上火的,感谢大嫂子一片好意,奈何我实在是吃不了。不过嫂子既然这样说了,不如嫂子便赏我几两燕窝也是。”
周玉仪听着靠在榻上笑,摆摆手,让身后的珍珠叫翡翠去拿。“你说的这是什么事儿呢?我管着家里的库房,咱们两个交情又好,哪里用得着个赏字呢?不过是燕窝,也不值什么,你要是想啊,我每日取二两燕窝,让厨房那头用冰糖好好的熬煮,然后自是给你送过去,你看好不好?这也不用从府库上面拨出来,那里头的且先放着,你就先吃我这的,反正我这这么多,我也是不常吃的。”
尤青听着,拍手笑道:“这感情好啊,只是太麻烦大嫂。既然大嫂都这样说,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大嫂别嫌我麻烦才是。”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大家本都是一家人,做嫂子的照顾照顾弟妹,这有什么的,你瞧瞧你,还是太见外了。”
二人说着又笑起来,姜阮涟在一旁站着,瞧这两位太太这说说笑笑的样子,心中想着这两位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若是要比之前纪安湫来的时候周玉仪的态度,这自然是上心的多,也是好的多的,可是自己也不敢这样瞎说。毕竟退开来讲,周玉仪对纪安沁也是这个态度。大概是这家里的人都有一张面具,碰到人就往脸上一盖,旁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这家里的事情麻烦,要说自己,那是看不明白的。
姜阮涟轻轻地叹了口气,仍然揉着自己的胳膊,只希望两人一时半会儿都别想起自己。
尤青在这边坐了有一个来小时,姜阮涟在边上便也站了一个来小时。在家里也常是累的,来了这儿倒是修养了不少,好歹不如在家里一样了。
等到尤青走了,周玉仪方才收了笑脸,叹了一口气,与身旁的玛瑙说道:“你说也是,这么些天,也未曾有个信儿来。这孩子出去跑一跑就罢了,怎么还能真就不回来了呢?我不过是订了门亲事,哪个女子大了是不出嫁的,怎么偏我家孩子就不一样呢?这如今可真是让我头疼,难道就为这个亲事就逼走了自己的女儿吗?”
玛瑙竟然这样,连忙俯下身,轻声宽慰。“大太太,你又瞎想,谁不知道大太太是一心为着绮四小姐好的。女大当嫁,这是祖宗上面就有的规矩,也不是咱们现在才定的,做什么就这样自责呢?大太太不妨等等,没准过几日突然就来了消息,可能绮四小姐自己就回来了也说不准呢?”
周玉仪叹了口气,没有在说话。人之后是要回来,可是却难保是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只盼着能早些有个信,好歹也让自己安慰些,不要整天提心吊胆的。这婚事自己自然是图着个好,如今张家那边已经稳定下来,况且张家最近又传出来些其他的话,看着局势不大好,估计也不能作为联姻的一个好选择了。如今就算是纪罗绮回来了,这婚事大概也是告吹的,只要人回来便好了,旁的也不大要紧。
纪柏珣中午照常回来,今日却不同于往日,往日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的微笑,似乎对于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可是今日却是一副掩盖不住的喜色。周玉仪看见人进来,连忙迎上去,问道:“我的儿,怎么今日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你妹妹的消息不是?”
纪柏珣看了一眼大厅,里头人都在,高兴地从身旁的包里面拿出来一封信,递给周玉仪。“母亲,您瞧瞧,这是妹妹寄来的。只不过这上头每个寄信的地址,我也不好去找。您好歹看看,上头的内容明确了,妹妹说只要婚姻解除,其他的都算不得大事,她也不愿意骨肉分离。”
周玉仪根本没听边上的话,只是把东西拿出来,仔细的念了一遍,又递给纪和惇。纪和惇也仔细的看了,摸着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硬逼着不会有个好结果。这如今可不是给人逼走了。好歹人愿意传信来,就说明态度还是软和的,也并没有打算跟家里闹得太别扭,咱们不如考虑考虑,好歹是孩子先回来的要紧。”
周玉仪也跟着点点头,说到:“我也是说呢。前几日我生气归生气,虽说嘴上说着要不回来就一辈子都别回来,可是如今哪能是这么个闹法呢?这孩子毕竟是我自己生的,我自然是最心疼。如今我的气也消下去些,孩子若是非说要商量,那也不是不行。反正如今张家又有了些变动,与张家联姻已经不是咱们最好的选择了,婚事可以之后再论,好歹是人先回来。”
在座的几个人都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事情深以为然。纪柏珣自告奋勇,要担下来往回寄信的责任。周玉仪与纪和惇也没多想,只当是哥哥关心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把地址找出来的,所以也就答应了。
唯有姜阮涟,怯生生地抬起眼睛,正好对上纪柏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