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传到三房这边的时候,纪安湫跟纪柏珩正坐在大厅里,想着要不要将人送去医院。虽说家中的医生也有,却总也担心不够好,送到医院,好歹能安心些。可是又担心医院有什么问题,毕竟去医院的人还在少数,他们也仍然是不大放心。思前想后的没个主意,今晚便坐在这里商量。
人过来传信的时候两人正在看医院,原本打算的是之前就送人去国外医院,好歹是生产了再回来,偏偏人不肯,这才拖到了现在。传信人看着两人都在,心里颇为高兴,一次性将话都说完了,起身就准备走。
纪安湫一开始没认真听,只当是什么事,嗯了两声随便敷衍过去。在这事情里突然听到了纪罗绮,一下子回过神来,招手叫人回来。“你等等,你刚刚说绮四小姐怎了?”
那人虽然心里有些意外,不知道人为什么要问第二次,但还是回答了。“绮四小姐失踪了,今天司机去接的时候就没接着人,现在大太太那边正着急着呢。”
纪安湫听完,也没再多表示,点了点头,挥手让人出去。等着人出去了,她看向坐在对面的纪柏珩,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人不会突然就走。我最近可是听说了,大嫂有意思把她许配给张军长的二儿子,我想着大概为的就是这件事,你觉着呢?”
纪柏珩仍然翻着手上的东西,但还是抬起头来,说到:“我觉得也是这件事。绮儿毕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这婚事虽说要定,可是新娘子不回来,又怎么成亲?瞧着吧,大概马上就能得到信息,接下来就是看能不能耗到解除婚约的那一步了。只要大婶娘对这个女儿心里有疼爱,就不会放任着女儿在外面还非要成这个亲,到时候这个亲非得没了不可。”
纪安湫又拿过来纪柏珩手上的东西,一边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我也是这样想,那你觉得这件事情咱们要参与吗?现在咱们这一房最重要的就是绛儿,马上就到了人生产的日子,咱们这个时候也分不出心。要我说呢,派几个人跟着出去找找就是,找不找得到另说。绮儿那是个有主意的,我心里放心,也不担心人会丢了,你说是不是?”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咱们也跟着找一找,毕竟大婶娘现在正在气头上头,本来对咱们这一房的印象就不好,咱们要是再不跟着找,大婶娘更不满意了。我且先出去让几个人找去,您继续看看这图画册子,绛儿这个生产究竟怎么弄,这才是要紧的事情。”
纪安湫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未曾将头抬起来,只继续看着上头的医院,告诉人去吧。
纪柏珩出了院子,吩咐了几个人去找,听说各房都已经去过一趟大房,自己便也朝着大房那边走过去。坐轿子自然也是可以,不过自己并不着急,所幸也就懒怠的坐轿子。大婶娘问起来大不了便说是心里过于着急,一时间忘了。
他到了大房门口,原本大房里头多的是仆人,此刻却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大概其他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
周玉仪这个时候仍然在椅子上坐着,一只手撑着头,脸上的表情颇为愁苦。先前已经哭了好几回,如今总算是不哭,却觉得眼睛有些酸痛。孙若梅惦记着纪悟筍刚刚已经回去了,纪和惇也被周玉仪赶回房休息,此刻大厅里面只剩下了纪柏珣与周玉仪。
纪柏珩进来,跟两人问了好。纪柏珣抬起头看见是他来了,让人搬了椅子,又倒了茶。
纪柏珩并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来,瞧周玉仪满脸愁容的样子,开口说道:“四妹妹失踪,我们都很着急,我刚刚也派了人出去帮着找,希望今天晚上就能得个信儿,最好是能找回来。母亲大概已经来过了,三姑那头因为忙着绛儿的事情,大婶娘也知道的,绛儿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生产,所以我们自然是着急,因此三姑才未来的。”
周玉仪无心思听这些,纪柏珣知道母亲必然不会回应,于是便帮着回应说:“绛儿最近还好吧?也不用管那些,只管着身体要紧。绮儿一时失踪,大家心里都着急,这我是知道的。你毕竟夫人还有孕,你们那边着急这些也是可以理解,又何必过来道歉呢?绛儿的肚子才是你们那边最要紧的,至于我们这边……”纪柏珣说着叹了口气,“绮儿未免是太不懂事些了。”
纪柏珩与自己的大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几句,两个人聊的不过都是些客套话。聊了半天,纪柏珩开口问道:“这人走总得有个缘故,总不好是突然就走了,大哥和婶娘可知道为的是什么呀?要是知道了,或许传个信儿出去,咱们这面是在明自然不能知道人在哪,可是绮儿在暗,若是知道了消息,没准儿还能好好的谈一谈,人就回来了呢。”
周玉仪听了这话倒是抢先说,声音里的哭腔刚压下去又涌上来,好不狼狈,全无了平日里端庄贵妇人的样子。“为的能是什么事?不过是学堂上坏了。我给她订了门亲事,定的是张军长家的的二儿子,人我是见过的,一表人才,除了喜欢吃酒赌钱就再没什么缺点了。咱们家里又不是缺那一两块银元,况且那也不是经常,一个月有个十来块钱块钱就足够,咱们家难不成还缺那个钱吗?”
周玉仪说着看向纪柏珩,说到:“要我说呀,你原来跟你媳妇不是还打算生产完之后继续去上学然后升到什么北京大学去吗,我看还是算了。你瞧瞧这上学把人上成什么样子,好好的小姐,竟然开始逃婚了,这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着你妹妹这样子你也能知道,这学堂里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大婶娘不是对你们有意见,实在是觉得这学堂看来都是些坏东西,你们可万万不能去呀,免得到时候你媳妇也跟着学坏了。”
纪柏珩知道自己这个大婶娘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在贵族家庭中长大,接受不到外面的新东西,况且如今又已经老了,自然思想还停在之前,所以他并不愿意争辩。他只是笑了两声,也没给什么确切的答复,又把话题绕到纪罗绮身上。好在周玉仪也就是气昏了头随口一说,其实也并不打算管他们的事情,所以这个话题也并没有延续多久。
纪柏珩呆了一会儿就起身准备走,纪柏珣说着要送送,二人便一道出了门外头。
出了门外,纪柏珩朝着里头看了一眼,确认周玉仪定然是听不见了,这才开口说道:“大哥跟我出来做什么?难不成绮儿真的没告过大哥关于自己要逃跑的事情吗?”
纪柏珣被这话问得心里一慌,还是强撑着露出一抹笑,说道:“绮儿你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你心里还不清楚吗?那是个有主意的,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干的事,别人哪里拦得住呢?况且我哪知道这事,我也是今天回来才突然听到人走了,忙着给我的上司写了信,明日里要封锁城门呢。今天夜里是在街上巷子里面找,明天可就是挨家挨户的搜。你说说这事弄的,倒像咱们家是什么强盗土匪。”
纪柏珩仔细看着人的脸色,见人没有跟自己说实话的意思,多少觉得有些无趣。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好,他们不放心自己,自然不把事情告诉自己。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找人罢了,哪里都是什么强盗土匪呢?最多算是关心咱们家里的人。要我说不如贴个悬赏,悬赏往大门外头一贴,管他是几千几万,咱们又不缺那个钱,好歹是人回来了就好。”
纪柏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我自然也想到了,只是母亲不同意罢了。母亲说一个还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那样子明晃晃的贴出去,知道的是跑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犯人呢。况且那样子往外一贴,所有人都知道逃婚,对于绮儿名声也不好,所以只得作罢了。”
纪柏珩轻笑了几声,拍了拍纪柏珣的肩膀,安慰到:“大哥也不用着急,迟早人是要回来的。只等着这桩婚约已解除,大概哪天早晨一开门就看见人自己站在门口了不是?”
纪柏珣也扯出一张笑脸来笑了笑,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了。你也不必多管这件事情,如今还是那句话,你照顾好绛儿是要紧的。我瞧三姑可是宝贝的很,把人托付给你,你可得好好的照顾着。”
而后二人又站在门口闲谈几句,纪柏珩觉得没什么意思,纪柏珣心事重重也不愿意多说,于是二人就此别过,各自回了各自房中去。
这一夜整个纪公馆都没有得个安生,大房的灯更是亮了一整夜,其他房里睡下也已经过了十二点。第二日警厅的人果然听了话,昨天是封锁了城门,今天便又开始挨家挨户的搜人。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着警卫们挨家挨户的开门搜,只说是纪家的小姐丢了。百姓们一个个人心惶惶,直说自己并未私藏谁。好在警卫们都还比较客气,查完之后又拿着纪家给的东西或多或少的分给百姓们一些,因此百姓们的怨言也总归少了一点。
查了整整两日的结果不过是一无所获,整个城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张军长那边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心里颇为不高兴但又不敢正面闹。自己如今已经是空壳子一个,手上有兵是不假,可是手上没钱也是真。本来结这门亲事图的就是个钱财,如今人却突然走了,可见人家小姐没看上自家儿子。他当然也不怀疑是因为纪家后悔,若是后悔当初便不会找自己。
周玉仪是不想推掉这门婚事的,于是搜寻两日没结果,便先让人抬了一箱东西过去权当是赔礼。张军长打开那箱子一看,一箱子的金银财宝,顿时也就消了气,愿意再等等。就算这桩亲事结不成,可毕竟自己跟纪家由此也能算个好关系,到时候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军费的事情。这一位小姐不行,过几年纪家虽然有其他小姐,再找了关系,两家结了亲也是一样。
这边城里闹得乱哄哄,外头纪罗绮倒是在当天凌晨的时候就找到了家门。
那是一扇她从未见过的木门,风一吹,那门就嘎吱嘎吱的响。上头也不是刷的什么红漆,用的也不是自己常见的那些木头。那木门两扇甚至都不一样大,上头仅仅是用钉子钉了,可是那钉子也已经生锈,泛着一些红。木头已经开了裂,中间只拿一把锁链锁着,稍微往里一推就能看见里头的情况。两边的围墙也并不高,并不像自己家那样的白墙,只是两桩土墙,上面垫了些茅草。
她反复看了看,确认这就是姜阮涟家,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里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门被从里头打开,走出来一个骷髅着背的女人。这大概就是姜阮涟的母亲。与自己那保养得当的母亲不同,这个女人的眼角已经满是皱纹,脸上有明显的风沙痕迹,多的是开了裂的地方,还泛着红。身上的衣服有些灰蒙蒙的,却总归还没有打补丁,只是有些旧了。头上仅仅是包着一块布,发丝中间掺杂着不少白发,显得有些老。伸出来的一双手上满是褶子,那皮松的似乎一下都能捏起来。
她印象里就算是在自己家里做活的下人也不至于是如此的老态。纵然心中这样想,嘴上却是什么也没说。
那女人一下子看见她,抬起头来叫了一声,说到:“前些日子有个皮箱被送到我这里,箱子上面绑着半块我送给我女儿的帕子,那是不是你的箱子?”
纪罗绮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另外半块,把那帕子举起来,说道:“就是我了。我是您女儿的朋友,她跟我说您不认字,让我把这帕子拿过来给您看了,您自然就知道了。”
那女人答应几声,将大门彻底打开,带着纪罗绮往里走。
纪罗绮一边往里走,一边借着刚刚亮了的天打亮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其实还没有自己院子的一半大。连个四合院都算不上,只算是一个农户的家。四周都是或土或砖垒起来的,外头并没有刷墙,就让那原来的颜色赤裸裸的暴露在外头。两边各有一间小房子,中间是一片空地,那空地实际上并不大。有一小块地被做了菜园子,剩下的就更少了。
地上并没有铺什么砖,还是最纯粹的土,一脚走上去,还有土飞起来。不过是走了十步左右,就已经到了最中间那所房子,那大概就是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那妇人推开门走进去,里头又出来一个面色红黑的男人,看着有些苍老,不像自己家里的那些叔伯,与自己的父亲更是截然不同。大概是整日风吹日晒,所以才成了这副样子。
里头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孩,这个小孩倒是长的与父母不同,除了瘦了一些,其他的看上去倒是还好。身上的衣裳看着也是新的,大概是刚穿上不久。
纪罗绮原本想找个地方坐下,看了半天却不知道从哪里坐下。这家中的客厅并不大,只有自己房间的一半不到,左右两边各一间屋子,都是极小的,除掉一张床之外,再放个桌子,别的就放不了了。这家中并不是什么床,而是一整张炕,大概是修建的时候一起打的,能省一些钱。
那妇人搬了个凳子过来,并不是自己在家中建的那种凳子,而是一块木板底下有四个木条,用钉子钉了,这边算是个凳子。纪罗绮看着那个凳子,以前从没见过,没想过这东西也能坐人。可是如今自己来都来了,总也是要习惯的,毕竟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
那妇人找布子擦了擦手,这才问起来意。
“我是她在那边认识的朋友,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父母闹得凶,我实在在那城中待不下去,想着若是呆在城里,迟早被父母找见,所以这才想着来这里避一避。”
房中的两个大人交换了眼色,叹了口气,那男子开口道:“小姐,我看您这穿着打扮,家里也是非富即贵的。您既然说是我女儿的朋友,也就知道我女儿家里是怎样个情况。您刚刚来也看见了,我们这家中纵然是把女儿嫁出去了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这外头乱哄哄的,我们连那些钱都不敢乱用,我们一家三口能活的好就不错了,哪能再带个您呢?”
纪罗绮早就猜到人要这样说,走过去拿起自己的皮箱,开的时候看了一眼,里头什么也没少。她从里面拿出一个钱盒子,交那盒子递给那妇人,说到:“这些艰难,我自然是知道,我又怎么能白吃白喝你们的呢?这是我给你们的一点钱,权当是谢礼了,你们可一定要收下。”
那两人听了,喜出望外,将那盒子打开,里面竟是半盒子的钱,心中不由得高兴,由此便答应下来,将东面那间屋子给了纪罗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