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仪看着是个和善的，在身边大丫头的搀扶下坐下来，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丈夫娶进门的这位姨太。
大户人家讨个姨太太并不稀奇，不管是家里的奴婢或是外头的什么戏子也好，歌女也罢，这都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就像前些日子自己还听到信儿，说是自己的哥哥讨了个姨太太，是个戏园子里唱戏的，嫂嫂为此还不大高兴。她倒觉得这没什么，三妻四妾原本就很常见，不过是讨个姨太，又不是娶个平妻，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周玉仪眼神在姜阮涟身上打量。鹅蛋脸，柳叶细眉，一双水光涟艳的桃花眼，纵然是低垂的头，却难掩眉眼间的一股媚态。鼻尖微微翘起，嘴唇上擦了胭脂，更显得红润几分，倒像是自己前些日子吃的樱桃一样。真真是个眉眼之间自风流，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美人。再往下看，皮肤白皙如同羊脂玉。削肩膀，胸脯处鼓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杨柳细腰，旗袍将人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起来。纵然不刻意，却站在那里已是自成一段风骚。再往上看，脚上踩着一双鞋，一双腿笔直，身段细长，低垂着眉眼，嘴唇随着呼吸张开一下，便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周玉仪收回眼光，如此便算是知道，为何媒婆放着那么多人家不挑，偏偏挑了个乡下的丫头过来。这丫头虽是乡下来的，可这容貌却是不输上头人。有道是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如此这般容色，做个姨太太，也实在算是家夫的幸运。
周玉仪收回了眼神，眸色有些晦暗，但又笑了，一条手臂靠在椅子扶手上头，身子往后些调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不必那样拘着，站着想来也累了，坐吧。”
姜阮涟听到这话，也未曾抬起眼，仍然是半垂着眼帘，答应了一声，又坐回了自己刚刚的位置。
“你是昨儿刚进门的，我们这里规矩多比不得乡下，你不会我倒是不挑什么，只不过这房中可不止我一个人，你到底是算大房的人，若是规矩上头出了什么差错，反倒是让人笑了大房。”周玉仪指着自己身旁的一位婢女，“这是我的丫头，叫玛瑙的，最是熟悉这些规矩，从明天起便让她教导你，一个月时间，得把这规矩学会了。”
姜阮涟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听见主母的吩咐，也知道自己得听从，于是答应一声，软软的应了，说到：“自然是知道的，这上头不比我家中，要学的规矩还多的是。”说着又站起身来，对着玛瑙微微行礼，说道，“就有劳了，我是个愚笨的，还希望姐姐不要嫌弃了才是。”
周玉仪对于这一番举动并不说什么，玛瑙倒是赶忙走过来，一边摆手一边笑道：“姨太太客气了，奴婢自然是尽心尽力教导姨太太的。”
一群人说完话，又各自坐下来，周玉仪问了几句客套的。例如昨晚上睡得是否好，这里的一切可还习惯，丫头伺候的是不是好，有什么不满尽管提出来之类的话。姜阮涟也一一的答应了，仍然是一副顺从姿态，只说这里的一切都好，又谢了周玉仪。
二人坐着闲谈了一段，正好马上到了吃早膳的功夫，周玉仪让人传饭，又让自己身边的侍女翡翠去拿了一件首饰出来。
翡翠答应了一声，绕到房后头，片刻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用十样锦包了的盒子。姜阮涟知晓那大概是给自己的，却不敢提前站起来，等着翡翠将那盒子拿过来，这才恭敬地双手拿了，又说了句谢谢的话，方才又坐下来。
坐下来之后打开盒子，看见一只颜色水种都上好的玉镯，上头用金环嵌了，又镶了红玛瑙和蓝宝石。姜阮涟有些惊讶，抬起头看向周玉仪。
周玉仪倒是不大在意的样子，笑着说道：“如今的小姐们都喜欢些西洋玩意儿，比如前两天绮儿还在拍卖会上拿回来一条蓝宝石项链，我瞧着那东西倒是平常，不过她们姐妹几个倒是喜欢。不过说是喜欢也没见谁带了，她们首饰多，每一件拿回来，也就是喜欢那么一阵子，而后就放在那盒子里，许久都不见能想起来。我是不大喜欢那种的，要我说呀，还是这玉镯子好看，上头用金镶了，再加上点儿红玛瑙，再加点蓝晶石，倒比她们那东西好看了。不过小姐们喜欢，我也就不说什么，家中有的是钱财，不过是一两条项链一两个手链什么的，买了也便买了。”
姜阮涟听完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正想着，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说是饭好了。姜阮涟松了一口气，周玉仪也不管姜阮涟没回答刚刚的话，在侍女的搀扶下起来。含巧看见人起来了，连忙推了姜阮涟一下。姜阮涟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觉得是该自己过去，所以便走过去，代替了右手边的侍女，扶着人往饭厅走。
这次的饭没有麻烦，便摆在周玉仪房内。姜阮涟一路低着头，进了房内却也不敢看房中的摆设，只专心盯着那桌子。那是一张红木的圆桌，底下刻着花纹，桌子边上镶嵌着似乎是金子样的东西，而后又不同的团花纹，都是些好寓意。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四个热的，两个冷的还有一盅汤。
周玉仪坐下来，姜阮涟便按照含巧昨天跟自己说的，先将那几个盖子打开，而后端起周玉仪的碗，为周玉仪添菜。
四个热的分别是闷豆腐，笋丝炒鸡丁，白灼茼蒿，子姜鸭。两个冷的分别是双椒拌野木耳还有一个凉拌牛肉。汤则是鲫鱼豆腐汤。
周玉仪看见那盖子打开，皱了皱眉头，说道：“子姜鸭夹一块便好了，大早晨的，谁吃这东西，油腻腻的，吃了倒是没趣。”说完，又扭头吩咐身后的珍珠，“明儿让他们换个别的，大早晨便吃的这般的，这像个什么样子？”珍珠连忙答应了。
姜阮涟正在夹菜的手一顿，也答应了一声，只将那子姜鸭夹了一块，而后又将其他几个各自加了一些，将碗放到了周玉仪面前。周玉仪接过碗，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饭，姜阮涟则拿起另一个碗，盛两勺子汤，将那碗也放到周玉仪跟前。
在这场早膳的过程中并没有人说话。周玉仪的四个侍女珍珠玳瑁翡翠跟玛瑙都安静的在四角站着，姜阮涟不好菜之后也垂手在周玉仪身后站着，含巧站在姜阮涟身侧，众人各自低垂着头。周玉仪坐在餐桌旁，吃相是极好的，或许是从小家庭中便是这样教，直到了今天，仍然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吃完后嘴边不带一丝油腻荤腥，只拿手帕轻轻地揩一下嘴周，便不需要再进行其他的清理。
等到周玉仪吃完了，她站起身来，看向姜阮涟，说到：“倒是辛苦你，我并不乐意这样，只不过规矩便是这样定的。老祖宗的规矩改不了，倒是累着你日日过来。”
姜阮涟并不敢回答什么，只摇摇头，说到：“既然规矩是这样，我自然是没有反抗的意思，之后定然是日日过来伺候太太早膳。”
周玉仪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我吃过早膳，出去走走，你也坐下吃饭吧。”说完便没有再在里面停留，留了珍珠跟玳瑁在房中，自己带着玛瑙与翡翠出去了。
等到周玉仪走后，珍珠跟玳瑁说了句姨太太慢用，而后也转了出去同房内的小丫头们一起干活去了。等到人都走完了，姜阮涟方才坐下来。
周玉仪早上并不会吃多少，一碟子菜总还要剩大半，不过是每个吃一两口。今天尤其是那道子姜鸭，因着嫌弃油腻，吃了一两口便没有再动，如今那子姜鸭几乎还是完整。倒是白灼茼蒿吃了些，估计是喜欢这个。凉拌牛肉与木耳挨个动了一两口，都没吃多少。
姜阮涟并不嫌弃，想着这或许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自己也该早些习惯，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含巧走过来帮着布菜，姜阮涟尝了两口那子姜鸭，倒并不觉得油腻，却又觉得吃的过多不合适，所以也只吃了几口。那味道自然是极好的，并不像周玉仪所言，反而是鸭肉鲜美细嫩，肉香恰到好处，并无半点油腻。至于那道豆腐更是，想来用的是极好的豆腐，又做的嫩嫩的，一口下去化在嘴里，倒是自己从未吃过，口感自然是妙不可言。
至于其他几个，也不必多说，茼蒿跟木耳清脆爽口，笋丝炒鸡丁既有笋的清爽又有鸡的鲜美，鲫鱼汤更是炖的白乎乎的，与米饭兑在一起，只觉美味。
姜阮涟并没有呆太久，吃完了早膳，自然有下人进来将盘碟收了，而后含巧提议四处转转，姜阮涟便也答应下来。
这院中实在是大。姜阮涟跟着含巧走，一边听着人说，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只觉得是晕头转向，怕是自己之前住的整个村子都没有这般的大。又次走到长街，从长街向右转，又见到一扇大门，含巧在前面走，姜阮涟跟着踏进门槛进去。
“这是四老爷跟四夫人住的院子，里头都是四房的人。比如四房的绾六小姐，琛七少爷，璟九少爷，都是在这面的。四房原来还该有一位少爷，是瑄十少爷……”含巧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多了，忙的住了嘴，“奴婢多言了，还请姨太太别往外说，要不然四太太知道了，要罚人的。”
姜阮涟听着人说，这时候却起了兴趣，追问道：“瑄十少爷怎的了？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难产什么的？”
含巧见人非要问，原本不想回答，又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主子，便压低了声音，说到：“也就是您，奴婢就悄悄的与您说了。瑄十少爷原本跟璟九少爷是一同出生的双生子，到时候还人人都说命好呢，四太太也高兴了。不过人家都说双生子必定相克，所以呀璟九少爷出生的时候倒是健康，就是可怜了瑄十少爷，一出生啊，就患有哮喘，后来偏偏柳絮季节，这屋里的奶娘疏忽了，没将窗子关上，那柳絮飘到瑄十少爷房里，惹得瑄十少爷刚出生才一岁就去了。”
姜阮涟听到这里，微微捂着嘴，惊呼一声。
含巧摇了摇头，眼看着四下无人，又继续说：“四太太为此生好大的气，把那奶娘撵出去还不要紧，而后啊，又让人把他们院子里的柳树砍了，所以如今四老爷跟四太太房里是没有柳树的。不过在这个大院里，倒是还有的，比如绾六小姐院子里。”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含巧指着进门后所见的第一幢院子说到：“这就是琛七少爷的院子。”而后两人绕到纪柏琛院子前头，顺着前头的路往过走，直走一段后，又见一座院子。
这座院子房门倒是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下人，里头还有人在打扫。二人没多停留，顺着院墙往过转，却在正房的窗下听到些争吵声。
含巧听着这声音，摇摇头，低声说道：“约莫是四太太又在骂人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四太太之前因为四老爷讨姨太太的事儿，很不喜欢做姨太太的，别一会儿被发现了连累了您。”
姜阮涟听完点点头，二人往北一拐，又见一条小道，顺着那小道往前走。一路走，姜阮涟，想起来听到的争吵，瞧这四周没人，这才敢开口问话。“你刚刚说四太太又骂人，四太太经常骂人吗？”
含巧摇了摇头，说道：“也并非是经常，不过在这个家里，四太太算是脾气最不好的一个，没事的时候少往这头来。四太太的父亲是江南的军阀，这我是跟您说过的，如今军阀的日子不好过，外头不知道闹什么打倒列强除军阀的事儿，四太太的父亲最近日子忙着呢，四太太自然跟着心情就不好。何况，前些日子，丈夫又娶了小妾，哪个心情能好呢？所以四太太最近才额外暴躁了些。不过之前也是这样，从小跟着父亲长大的，自然脾气好不到哪去。”
姜阮涟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记下了，没事不往这边来。二人往北走，又见一所院子，含巧用手指了指这里，说到：“这是璟九少爷的院子。璟九少爷前年才刚搬过来，如今少爷才11岁，刚跟父母分开没多久，所以自然是住的离父母最近的一所院子。”
从这所院子又往西走，看见一所院子还空着，大门敞开，里头只有几个仆役在打扫，约莫着还没住人。
从这所院子过了往南走，便见一个石拱门，石拱门进去是一段石子路，而后又见一扇石拱门，再往里穿便是一处花园。
如今是菊花桂花开的季节，二人一路往里走，一路看向周边。如今桂花开得正好。在鹅卵石道路的两侧，一条条的绿叶垂下来，朝那叶子上看去，一片片叶子嫩生生的绿油油的，似乎像是刚长出来没多久，又好像是已经成熟。上头结着一朵朵一串串的桂花，伸手一碰便掉下来几朵。周围围着一些蜜蜂，正在那桂花上采取自己需要的花蜜。桂花绵延好长一片，一整条路的两侧都是，从这里看去只见金黄色的一片，不像是秋的萧条，倒像是春的生机。
二人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过走，并没有在花园内闲逛，到了花园的中心，又朝着西一拐。
朝西一拐却又不是桂花，却变成了大片大片色彩艳丽的绣球花。对比绣球花的多姿，桂花显然要单调得多。白的像雪，粉的像霞，蓝的像水，绿的又似叶，一团团一簇簇的挨挤在一起，明明已经是将要开败的季节，却又看不出丝毫的凋落。从树上一直长到道路的两侧，一片石子路上都有掉下来的小花，他们明明聚在一起是那样的大，一朵朵掉下来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微小。
从这里穿过去，又看见一道石拱门，从石拱门走出去，看到一扇白杨影壁，绕过影壁，又见石拱门，从这石拱门穿出去，便算出了花园。
出了花园，继续向西走，又见一处墙，这次并未看见大门。
含巧带着姜阮涟，又向北走，看见那所院子的大门，此刻院子正开着，里头时不时传来些笑语。姜阮涟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含巧便告诉她，这是绾六小姐的院子。
继续向北走便经过一处小厨房，这是专门给四房的人自己用的。绕过厨房向北走，便又到了一处角门，从角门出去便到了纪府前头的街上。
含巧与姜阮涟从角门出来后向西走，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候，又见一扇角门，从此出角门进去，向南走便很快能见着姜阮涟自己的房间。
这么一趟下来半上午已然过去，如今还未到深秋，天气还有些热，姜阮涟已然没了精力继续逛，推门进去便发现玛瑙已经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