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乐水进京来第一次收到礼物,顿时更加愧疚了。燕燕倒不在意,已经跪在榻边,把两边的马摆开玩起来,魏乐水想了想,眼睛一亮。
“对了。”她眼睛亮亮地告诉燕燕:“虽然火字营我们去不了,但我们校场上也有箭垛,我们山字营有一支骑兵射箭也很厉害的……”
“真的?”燕燕也来了兴趣。
“真的。”魏乐水认真告诉她:“是崔哥哥手下有一支精兵,最厉害了,每次掠阵都是他们,万军中来去自由,这次斩将夺旗,就是他们的功劳。我哥说,可惜他们只有八百人,要是八千人,仗早就打完了。”
燕燕听得眼睛也亮了。
“好诶,那咱们去看看吧。”燕燕也连忙朝她炫耀道:“其实碧微姐姐射箭也可厉害了,下次我也带你去看看,看哪边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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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没想到宴席之前还会有这样的意外。
她陪着傅云蕊安排好了食单,有意让功,所以提前出了后院,免得人议论傅云蕊主持宴席还要人帮忙。正准备去找找凌波和阿措,没想到正看见魏夫人身边的方妈妈朝她走了过来,上来行礼道:“叶大小姐。”
“方妈妈好。”清澜知道她必定有事:“方妈妈有事?”
方妈妈眼中带笑。
“有位大人,请小姐去院门处一见。”
清澜有点惊讶,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魏禹山。因为往事的缘故,魏禹山这个小侯爷处处对她充满敌意,其实她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当初那对自己服服帖帖叫着“叶姐姐”的少年,常常觉得时过境迁罢了。
但如果是魏禹山,方妈妈怎么会称为“大人”。
她带着疑惑出了院门,她是二十四岁的小姐,虽然未嫁,但已经有了处理许多事的资格——横竖是世人眼中“嫁不出去”的,所以反而不必如寻常闺阁小姐那边严防死守了。
春鸣和杨娘子都是跟惯她的,也没什么,她示意杨娘子推开院门。
没想到会是崔景煜。
他并没有换赴宴的衣裳,想必是并不准备参加魏家的宴席的。而他出现在这的原因也很简单——燕燕正躲在崔景煜身后,见到她,连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魏乐水也是一副被逮到了的样子。
她当然并不慌,多少场面都见过了,当年为了分院居住的事,潘玉蓉闹到连族中长老都惊动了,不也过来了。此刻不过是四年前射出的箭落了地,他们是故事里在分岔路口凭射出的箭约定自己要走什么方向的人,分道扬镳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所以她只是温和行礼,问道:“侯爷好,舍妹又闯祸了?”
有一个瞬间,崔景煜似乎并不会回礼。
但他最终也回了一个京中子弟见到同辈小姐的礼,他是军功世家出身,礼节还是周全的。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行的也不过是这个礼罢了。
“算不上闯祸,不过是跟着乐水误入校场,刀剑无眼,叶小姐知道了就行了。”
他把燕燕推到清澜面前,燕燕这样的鬼灵精,终于也有一刻只能被乖乖推回来。
“多谢侯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道:“是我管教无方,打扰侯爷练兵了。”
“客气了。”
话到这里似乎就是尽头了,四年后的第一面,比两军对垒平静,又比故友生疏。是最安全又疏离的距离,就像他们的礼节,从最开始的同辈礼,到行礼时会意的一笑,到只是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就耳酣眼热,到桃花宴的繁花锦簇,桐花宴的把臂同游,四年过去了,南柯山的月色还那样皎洁吗?山鸟飞过的时候,一个夜晚仿佛有一万年那么长。
然而终于也到今天。
清澜当然并不伤心,她只是像站在海滩上的人,等着潮水一层层涌上来,淹没自己。
然而她并未见过海,她也未曾见过塞北的山,她对这天下山水的印象都来自看的风物志上的描写。她是叶家的叶清澜,最合乎闺阁要求的世家小姐,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日后自然死也死在这京城。
但她也曾经想过要和人周游这天下山川,去见一见真正的海,和他一起看一场书上写的霞光万丈的日出。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挺直了腰,痛也没关系,一点点积攒力气,像抓住了悬崖边的树,一点点往上爬,最终也终于能说出话来。
“听闻封侯的旨意不日就要下来,忘了恭喜侯爷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能恭喜魏夫人,自然就能恭喜他,她是叶清澜,总归是礼节周全。
他于是便不说话了。
叶清澜用了许多力气,才终于能看一眼他的脸。
当然是瘦了,四年前鲜衣怒马的青年郎,天资卓绝,自信得几乎过于放肆了,以至于她一次次劝诫他收敛的崔景煜,终于也收敛起了锋芒,边塞的风沙磨去了他身上浮华的意气,最终呈现出金石般的质地。
当年跑马宴,那首李白的诗怎么念的来着?“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她那时候也那样年轻,为了最后一句“笑入胡姬酒肆中”,足足几天没有理过他。那时候总是这样,常觉得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浪费,他要是不来道歉,就一个月不理他也是应当的。
他再也不会自称五陵年少,她也自然不再有资格为诗中的胡姬和他斗气。
但当初他为了争马球宴的赌花给她而摔出来的那个疤,还在旧地方吗?
好在魏乐水还小,当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十分期待地问道:“崔哥哥,你等会会来赴宴吧,我听说有烤羊呢。”
“我还要巡营,就不去了。”
他话音未落,燕燕已经拉着叶清澜的手大声问道。
“姐姐,刚才你帮魏夫人想食单的时候,不是说要做松瓤枣泥年糕吗?蒸好了没有,我等不及要吃了!”她嚷完还不够,还朝魏乐水道:“这个年糕全京城只有我姐姐会做,特别好吃,你等会吃了就知道了。”
她拉着魏乐水要往里面走,魏乐水还犹豫地看着崔景煜道:“崔哥哥……”
她显然还是想要崔景煜去赴宴的,眼神期待,又不像燕燕外向,能大声嚷出来。崔景煜像是也被打动了。
“那我巡完营后,就去坐一下吧。”他道,虽然仍然是扶着佩刀的冷漠模样,但唇边却似乎勾了一勾,又似乎只是别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