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风尚未停,会议室的暖气刚升起来,麦麦提就已经站在白板前,把熬了一夜赶出来的两套工程进度图拍在了墙上。
一套红蓝相间、一套黑白分明,分别标注着“a表(对内)”,“b表(对外)”。
他一边贴图,一边说:“从今天起,我们按这两套表分头推进——表a保命、表b保面子。”
a表是一份踏实到枯燥的工程流水线图:风机基础开挖、主机调配、吊装窗口、并网试运……
一环扣一环,计划精确到位。
每一个节点都预留了技术缓冲期,关键位置还套了备注:“非紧急不得跳项”、“需现场联签确认”。
而b表则是另一种风景——塔基建成率、施工人力饱和度、临设投入情况,全部采用颜色编码、趋势箭头和扇形进度图展示,观感热闹,数字漂亮。
“这是给上面看的。”麦麦提指着b表,“他们来,我们就掀开这个彩布;但下面真做,还得按a表——一步一个脚印。”
为了“画布真实”,麦麦提同时设计了几项“现场布景”的措施:
在已经完成的塔基上喷上编号漆,编号顺序特意打乱——跳号、不连号,刻意打破常规,让人看不出施工进度的真实节奏;
场区里搭起预先准备好的宣传展板,写着“边疆风电攻坚一百天”,再摆上几组样板工棚,专供视察拍照之用;
彩旗迎风招展,标语四处张贴:“团结拼搏创佳绩,汗洒戈壁献国庆!”一片节庆气氛扑面而来;
吊车来回穿梭,摄影小组随时待命——喇叭响、机器转、车来人往,现场一派“热火朝天”。
“上面不是要氛围感撒?那我们就给他造个‘氛围’!”麦麦提笑着解释道。
为了配合对外联络,张妍负责起草“每周进度通报”模板,口径统一:只提完成的数据,不谈难题细节;只晒视觉成果,不碰技术瓶颈。
罗文建则十分鸡贼地想出了一个“阴招”,手里准备了三份“备用延误报告”:“风场遭遇沙尘天气、‘设备外运受阻’;塔基区域突显卵石层,‘需额外岩土分析’;外方技术团队反馈设计参数需复审,‘暂停非标准段施工’。”
以应对任何突发的情况。
“沙尘也不是没来过,卵石我们也真挖出来过。”他说得云淡风轻,“假的事,就是要藏在真的里面讲,才不露馅。”
就这样,纸上的计划逐步延伸到现场,从图纸到彩旗、从口径到现场台本,人人身上都挂了两副脸色,一副干活用的,一副迎检用的。
麦麦提收拾好图纸,最后拍了拍桌子:“大家都清楚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就是拳打脚踢先上台——先搭出一台戏!绝对不能穿帮——否则,那不是转风车,是转脑袋了。”
——
五个月后,肃秋将临。
风电场办公室内,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谢世齐接起,一句话尚未说完,眉头便已然皱起。
“督导视察组?”他沉声重复,目光已经投向正在窗边抽烟的麦麦提,“立即抽查?两天后抵达现场?”
挂下电话,他没有多余废话,只对众人点了点头:“开会,马上!”
会议室里空气紧绷。
“不是说好月底才交‘年终预验证收报告’吗?”张妍不解,“这怎么提前杀了个回马枪?”
“多半是上头有人不放心。”马文斌压低声音,眼里满是警觉,“要么就是有人吹了风。更可能——上峰担心咱们节前完不成,搞砸脸面。这次来,估计是奔着细节去查的。”
在一片沉默声中,谢世齐缓缓站起,撸了撸袖子:“怕什么?我们戏都演了五个月,不差这最后一场!”
部署旋即展开。
“还有三台塔基没浇完,还有两台风机压根没吊——这五个机位,一律封锁,标称‘地质调查区域’。”麦麦提指着总地图,将未完区域圈出。
“派人穿测量马甲,手里拿罗盘、测绘本、铁杆,装模作样‘进行勘探’。施工告示写明:‘风场结构异常、专家会审中’。”
“我那份延误备案报告还在”罗文建插话,沙尘、地下卵石层都能拉出来讲一遍。”
谢世齐也没闲着,一边翻记录,一边指挥着张妍:“把已经竣工的2号和5号风机重新‘吊’一次,吊上去,再慢慢放下、再起、再放下。”
众人一愣。
张妍率先笑道:“这算返工了吧?”
“你管它叫啥。”谢世齐摊手,“督导视察组不看结果,他们看的是过程,我们就给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