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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楼内,伴随着声声刺耳哨响,一个踩着高跟鞋,身材臃肿,身高较矮的中年女性如领主巡视庄园般走在各寝室门口的过道里。
“快点上床,我都吹了几遍哨了,一天到晚磨磨蹭蹭的还吃,说你听不见,聋啊!咋,没吃午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厕所里的,窝在那干嘛,你能生籽吗还洗还洗,早干嘛去了,洗手池里有你爹还是有你妈呀”
宿舍里一片匆匆忙忙,像烧开了的水,永远不知道泡会在哪炸开。
“秦伟冉。”宿管倚着寝室门,又连吹了几声,嘴一撇把哨子吐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人死哪去了?”
寝室里没有回应,只有几个人慌慌跑来跑去,手脚并用地躺在床上,哪怕膝盖磕到了床沿,头撞到了上铺床板也一声不吭。
“白毛。”宿管见寝室里迟迟没有回应,不耐烦地拍打着门框,“你装什么装,我刚看到你躺下,咱学校几个白毛?”宿管问罢,毫不掩饰地笑着,自问自答道:“不就你一个。”
邓淮书坐了起来,一言不发看着站在门口的宿管,面无表情。
只是坐起来好像并没有让人满意,“问你话听见没,怎么一声不吱,哑还是聋?”她微微侧脸,斜眼瞧着对方,下嘴唇包着上嘴唇说道:“身上的病不少呀。”
邓淮书两条腿盘了起来,两只手臂弯曲着撑在大腿上,身子前倾,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宿管不再去看邓淮书,他坐在上铺,眼睛看着他时又要斜着又要抬着,太费劲,没一会就酸了。她打量着寝室四周,一手背后,一手食指舞动,摇头啧啧道:“行李箱放得什么玩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垃圾堆,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全给你们扔了谁又往垃圾桶里扔东西了?一会下来个人把这些玩意吃了,我走完一圈再回来要是还有我把垃圾桶掀你们床上哎呦。”她说着说着一拍脑门,“差点给忘了,秦伟冉死哪去了,咋没看着人?”
邓淮书俯身静静看着那个指点江山的人,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厌恶,反而兴趣浓厚,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的小丑。
“问你话,又没听着?”宿管方才挥动的指握成拳,抬高了手敲着邓淮书床边的护栏,她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下铺正紧抓着被子,眼神躲闪的人。她凭什么要仰视他?“知道秦伟冉去哪了吗?”
“去医务室了。”邓淮书的话说得毫无语气,她不仰视他,可并不耽误他俯视她。
细细的高跟踏地地板一声叠着一声又被下一声盖住地乱响,她拖着招牌的尾声渐行渐远,像是一截点燃的爆竹炸得花火四溅,像是一篓各异的珠子尽数撒在了地上鬼嚎似的哨声响起,在仅一人的走廊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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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中午的太阳很大,一年中只要不是阴雨就都如此,冬天也不例外。强烈的阳光会把灰蒙蒙的天空照亮几分,显得不那么阴沉。
太阳大是大了,但并没有让人感到多少温暖,荒野上佝偻的杂草已经死绝,幸存的寥寥矮树也是自身难保,寒风畅通无阻地在这片大地上通行,学校里排列的楼房非但没有阻挡它们的步伐,反而让它们更加凌厉。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两栋几乎平行的教学楼中间迎风穿行,像是逆着飞落河流而上的两叶独木舟。
“王哥”一个喷嚏打断了张谦洋的话,被喷嚏拎出来的几声咳嗽催得他弯了腰,“有纸吗?我”又是一个喷嚏,张谦洋捂着鼻子,“我”
王超把手伸进棉衣口袋,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换了件衣服,“跑两步,就前面了。”
“一会谁付钱?”由于捂着鼻子又迎着风,张谦洋的声音听上去很滑稽,“我没带现金,咱医务室跟抢似的,一盒板蓝根他卖三十块。”
王超敷衍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心里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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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门口,一个个子很矮的男孩站在那,他从医务室里出来已经很久了,却迟迟没有离开。风很大,也很冷,但这不足以让他挪不动步子,况且宿舍里没有风,还暖和。
男孩犹犹豫豫地在那站了很久,他透过门上的窗看向室内,墙上的分针已经滑过了“8”,男孩张了张嘴,不知吸气还是呼气,他转过身,走下了台阶。
他是个胆小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幻想着反抗,可当逆光而投下的影子笼向他时他却只会低头抱首,他总是期盼着逃脱,可当牢门打开,他却会不自觉地往里缩去。
他害怕反抗,又不敢逃脱。
男孩从楼梯走下,伸手要去抓一楼大门的门把门开了,男孩的手停在身前,五指曲着,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他颓然的双眼向上抬去,站在门外的是张谦洋,他知道,但仅仅只是知道。
两个男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们从未打过交道,却又觉得对方无比熟悉。
2024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