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脸色逐渐苍白,他惊骇地看着艾伦,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吾主已经为什么我没有得到神谕?又为什么放弃不可能,不可能”
“醒醒吧,主教,你可以继续说出谎言,却没法欺骗你的心!”艾伦严厉地呵斥:“你的阐述大错特错!太阳之神没有死去!如今他已治好了自己的伤,从漫长的沉眠中复苏,是时候弃暗投明,重回正道了!”
老人的表情一变再变,畏惧和惊恐反复交替,仇恨与痛苦来回拉扯,他看着艾伦,狰狞的面目逐渐变得软弱,最后只能低声细语地哀求:
“我我累了,主教,能否恳请您为我安排休息?”
艾伦沉默了几秒,最后点头,他原本以为老人会勃然大怒,又或者欣然接受,但眼前的景象始终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治好把这名尊贵的访客带到教堂二楼,但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老人。
奥拉维尔主教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只让他的随从出来获取必要的典籍和物资,还对他的随从也下了严令,让这干瘦的男人不准说出哪怕一个音节,在几次尝试后,艾伦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再和奥拉维尔主教会面的想法。
随着时间流逝,街道上的流言愈演愈烈,已经逐渐突破了正常人可以容忍的底线,当马特·加拉赫抵达黄金港时,人们都在盛传主教“每天都要喝三升儿童鲜血”,“喜欢用人皮来书写教义”,而且还“只吃女人胸口肉”,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指控他是恶魔信徒,因为现在最流行的说法是,连恶魔也要信仰主教。
相比之下,那些所谓“主教引诱了埃尔斯夫人”以及“主教对瑟拉娜母女下手”的流言根本不值一提,偶尔有人提起这些话题,旁边的人也总是兴致缺缺,马特很怀疑这些夸张流言的来历,更难以分辨黄金港内是否还有他不了解的矛盾存在,但他没有时间调查,而是急切地请求与主教进行会面。
他很快得到了回应,犹豫再三后,艾伦把会面地点放在了教堂露台,他不确定公开这场会面能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在公共场合下,双方都应该有所收敛——他对马特·加拉赫的大名并不陌生,也能大致猜到对方的来意。
马特在圆桌对面正襟危坐,严肃而礼貌地询问:“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街道上正流传着许多诋毁您的不实谣言,主教。”
主教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嗯”了一声,看起来他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又或者说,他只是还没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贵族社会中,这几乎已经等同于明确的开战信号,这是一种简单有效,成本低廉的筛选方式,只有那些实力强大,反应灵敏的家族才最有能力长时间地维护自己的声名,一但流言开始散播,往往就能说明它指向的人或家族已经开始衰落。
但眼前的主教出身平民,恐怕他从未见过贵族光辉下的阴影,即便如此,马特还是认真地承诺:
“请容许我代表贵族法庭致歉,贵族间的争端不该蔓延到您身上,我会尽快找出这些流言的幕后黑手,并对他们加以制裁。”
主教终于动容,他诧异地看着马特,过了好一会才从容反问:“感谢您伸出援手,马特大人,但如果我没有记错,您恐怕已经被贵族法庭除名我必须提醒您,金鸦教会决不插手贵族间的事务,只要我还在任一天,这条原则就不会动摇。”
这本来是极好的机会,既然教会不愿意插手贵族事务,又为什么要为埃尔斯夫人提供大力支持?但马特忍住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金鸦神的信徒不是软弱的贵族,施压无法带来他想要的结果,于是他自信地笑了笑: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主教,我的姓氏刻在劳尔的王冠上,他亲自选中我作为他的司法官,金鸦神也承认我的使命,因此赋予我纯洁无瑕的火焰,我的地位不源于世俗,而源于我生来高贵的血和责任,没有任何凡人能剥夺我的这种权力,我相信,只要我再度踏进议会大厅,法庭就会意识到这点,我也将夺回我应得的东西。”
“那就好,”主教赞许地点头,诚恳地说:“我祝福你,教友,愿你能即刻洗刷你受的屈辱和不公。”
“但遭受屈辱和不公的又何止是我?”
马特·加拉赫的目光清澈而明亮,艾伦可以看得出,这个男人绝没有携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他完全出于理性,而不是愤怒或同情而发出质问:“就因为弗恩·威尔斯不曾信仰金鸦神,他就必须忍受这种屈辱和不公?”
“为什么您要提起这样严厉的指控?金鸦神推崇美德,却没有律法,教会也不设置法庭,我没有权力审判任何人,更何况,我至今不知道威尔斯先生遭遇了何种屈辱和不公,我又与此事有何种联系?”
艾伦摇摇头,他语气冷静,有条不紊地回答:“教会决不插手贵族事务,但如果您需要,马特大人,我可以调用一笔不超过三千金布朗的资金,以私人名义资助那些遭受冤屈的人,让他们能够从绝境中生存下去,直到重见天日为止。”
马特·加拉赫毫不犹豫地指出:“您在大力支持埃尔斯夫人,并容许她污蔑羞辱自己的丈夫,主教,恕我直言,这是明文规定的犯罪行为,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我在扶助弱小,有人在我面前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难道我不该伸出援手?我实在难以理解,马特大人,即使只是一条病狗躺在路上朝着路人呜咽两声,也总会有路过的好心人丢给它一片面包,但现在,躺在我面前的是个活人,你却要求我将她一脚踢开?哪怕只是普通人也会做出和我相同的决定,更何况,我是金鸦神的主教!”
艾伦本想保持冷静,但他失败了,怒气逐渐升腾,最终浮现在他的脸上,在他对面,马特·加拉赫依旧严肃而冷酷,和他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因您是金鸦神的主教,您才更应谨言慎行,您是金鸦神在地上的代言人,对于那些没有亲自见过金鸦神的人来说,您就是金鸦神的化身,如果您宽容仁慈,那么金鸦神就是善神,如果您残酷暴戾——”
艾伦深吸一口气,他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地质问:“我为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提供庇护,确保这个遭到丈夫两次谋杀的可怜女人能在夜晚安眠,难道这也算是暴戾?”
“我已经确认,我们在认知上有严重的分歧,我必须提醒您,主教”
“我是在救你们!”艾伦紧紧盯着马特·加拉赫,他不理解,帕贝尔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成为他的圣人,他本该是人们道德的标杆,这一刻却竟然带头反对他的举动,他实在难以理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语气严厉而急促地大声呵斥:“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结果,你们没有见过”
“我也在救你,主教!”
马特·加拉赫猛地提高音量,瞬间盖过了主教的声音,随后又恢复平静:“难道您以为您在行善?但事实是,您毫不犹豫,毫无理由地剥夺了弗恩·威尔斯的部分权利,并且强行抢夺了一件属于威尔斯家族的物品,这是极其严厉的犯罪行径,本已等同于对威尔斯家族宣战。”
“更何况,您还放任埃尔斯夫人毫无底线地攻讦弗恩·威尔斯先生,她的丈夫及家长,败坏他的名声和荣誉,这称得上什么善行,主教?又有什么善行是必须通过掠夺,中伤和毫无底线的施压才能执行?难道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艾伦急促地喘息着,但很快,他的理智压抑了愤怒,马特脸上第一次露出明确的表情,他赞赏地看着主教,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确信,我是在救人,我两次拯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艾伦的语气逐渐冷漠,他极度失望地看着马特·加拉赫,即使早有预料,这个人也比他想得还要更加不可理喻:“但很可惜,在你看来,或许瑟拉娜女士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我确信,埃尔斯夫人的确是活人,她和我一样会受伤,会恐惧,能接受治疗,在遭受不公时渴望救赎,但是——”
马特的身体前倾,他低下头,极其诚恳地说:“我恳请您,主教,考虑考虑法律存在的意义,法律是人类社会运转的基石,它可以被轻易修改,抹除或扭曲,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条能够流传到今天的法律都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考验,无数先祖已经用实践来证明它们有效,它们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正因有这些无数的条例和规定,人类才能在神代崩溃以后延续至今。”
“从个人层面上,我与您一样同情埃尔斯夫人的遭遇,但我是劳尔的司法官,我肩负着维持法律和人类社会的沉重使命,您也一样,主教,您是金鸦神的主教,即使金鸦神教导您要善良和仁慈,但您是否考虑过,为了拯救一个人而牺牲成千上百人,这又是否值得?”
“如果您见过瑟拉娜女士的尊荣,您就一定不会再有这种焦虑,她没有四只肌肉虬结的手臂,也没有三张吃人的大嘴,你口中的危险人物竟然和您长得惊人地像,马特大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张嘴巴,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一个四肢纤细,不懂魔法,也没有家族和兄弟的女人要怎么残害成千上百人?”
艾伦的讥讽只换来了更严厉的说教,马特·加拉赫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引用了一长串事例:
“或许她现在软弱无力,但您又怎么确信这是她的真实面目呢?女人愚蠢无知,冲动易怒,刻薄恶毒,却又最擅长伪装和隐藏,只要您翻开典籍,就能从历史上找到数不胜数的教训,就在两百三十一年前,伊妮德女公爵篡夺了本该属于她兄长的位置,仅仅在十一年后,藏书王利安德尔就推翻了她的统治,让本该属于皇帝的领土分裂,在二百六十五年前——”
“够了,到此为止吧。”
即使被主教冷漠地打断,马特依旧没有生气,他顺从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着主教行了一礼,最后弯着腰退出露台:
“是,如您所愿,但我仍要恳请您好好考虑我说的话,主教,难道埃尔斯夫人真的就那么可信?就因为她弱小,所以她就不会撒谎?相比之下,恐怕是我更有信用,因为我是金鸦神的圣人,我绝不敢欺骗您。”
看着马特·加拉赫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口,很快,他的车夫挥动马鞭,艾伦的嘴角抽搐几次,他的拳头已经紧握并抬起,但下一刻,他打了个冷颤,又缓缓放下了手。
最后看了一眼宽敞瑰丽的圣人大道,艾伦步履匆匆地回到了书房,随后疯狂地把桌面上的所有信件扫落地面,他沉重地喘息着,看着地上的一团狼藉,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站着不住地颤抖。
他真的错了吗?所有人都在反对他,批评他,甚至威胁他,他可是金鸦神的主教!但这丝毫不能让那些人畏惧,难道他真的遭到了欺骗?
或许他还可以回头,只要他肯,或许那些人——马特·加拉赫,罗兰王子,还有许许多多的贵族们都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尊敬他,但
艾伦咬着牙,最后从书桌里抽出了一张全新的信纸,他匆忙在椅子上坐下,急切地抓起羽毛笔,开始端正流畅地书写:
【尊敬的飞升者,活圣人,金鸦神的选民,烈阳骑士团团长,维拉·德·沃法特女士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