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夜盲症之人,白日还好,到了夜间,哪怕黄昏时刻,双眼也如被蒙上一层水雾,对眼前之物难以分辨”
皇帝端坐在太师椅上,耳边响起御医临走前的话语,嘴角止不住轻抿。
御案上搁着一本书,边上是烛台,琉璃做就的灯罩里,火焰止不住地跳动。火光映照在皇帝英挺的眉眼上,明灭不定。
夜盲之症
皇帝仔细回想着同那小姑娘的相处,从第一次见面,到之后太液池畔再次相遇,再到后来她在船上睡着,他去瞧她,两人互送荷包簪子
一点一滴,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反复在脑海中翻涌。
彼时并不在意的一些小细节如今却那样清晰,比如:
她瞧他时,总是喜欢先眯一下眼睛,眼珠子在空中转动几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才会将视线落到他脸上。
即便如此,大多数时候,她仍旧不会注视他的眼睛,同他的视线总有偏差。
他那时并不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是在害羞,不敢同他对视,毕竟女孩子家那样同他私会已经是不妥,矜持一些实属应当。
再比如,那日他叫她早些到玉熙宫来,她明显怔愣住,而他却并不以为意,现如今想来,她当日定然在奇怪他为何说这个。
还有,她从未唤过他皇爷或是陛下,称呼他都是用‘您’。
这个‘您’可以是他,同样也可以是旁人。
皇帝抿着唇,‘啪’的一下将书阖上,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一桩桩一件件,明明这样多的破绽,却被他全然忽略。
到如今,他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个小姑娘从头到尾。
都不曾真正瞧见过他真实相貌。
既然如此。
皇帝微抬了眼。
她究竟将他认成了谁?
宁王。
他的儿子。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她是太后找来给宁王相看的,同他私会,讨好他,合情合理。
小姑娘没有撒谎,也没有胆大包天心怀鬼胎,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己认错了人,交错了心。
一股难言的烦闷从皇帝心头升起,他再次翻开面前的书,身子倚靠在座椅上,微蹙了下眉头。
“殿里什么味儿?”
一个随堂太监从外头进来,跪下道:“回主子,是主子惯常用的龙涎香。”
“撤下去。”
随堂太监愣了一下。
皇帝往日从未嫌殿里香气重,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动作麻利地将殿中紫檀桌上那尊金丝珐琅香炉抱出去,走到外间,正碰见掀帘进来的王植,冲他暗自摆了摆手。
王植见状,心中已经了然,示意他出去,自己端着鲜莲子汤进殿。
“主子,尚膳监新做的,求主子尝个鲜。”
皇帝唔一声,却只是坐在那里不动,眼睛仍盯着书。
王植斟酌半晌,说:“沈姑娘未曾欺君罔上,太后,还有皇家的颜面算是保住了,主子该高兴才是。”
皇帝闻言,抬眼瞧他,王植连忙垂下头去。
是啊,一切皆是一场误会。
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晓,包括沈氏本人。
只要他往后将两人之间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便皆大欢喜。
她照旧还是太后看中的王妃人选,而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未来的阿公。
皇帝垂了眼,半晌,问:“她叫什么。”
“沈荷回。”
本应是封妃那日,红被翻滚、床榻间缱绻时唤的名字,如今听来却这样陌生,同那些面容模糊的宫人秀女没有任何区别,掀不起一丝波澜。
“告诉宫正司,往后仔细教沈氏规矩,叫她别没事到处乱跑。”
面无表情吩咐完,皇帝这才终于垂了眼,将手中书放下,对王植道:“端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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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荷回被人送回去后,可把姚朱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在外头犯了什么事,后来听闻是她风寒又起所以晕倒了,这才放下心来。
在床前守了一夜,到了翌日晌午,床上人才悠悠转醒。
姚朱起身,去端饭来与她吃,回来时却见荷回正坐在床上哭。
这位姑娘哭起来可与旁人不同。
寻常人哭起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不一样。
睁着两只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两只手在床上扔沙包玩儿,一边扔一边从眼眶里不停流泪。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只怕早当她是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