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管不了那么多。
小裴衡抽条晚,明明比我还年长一岁,却瘦小得叫人心疼,个头只到我的肩膀,细长的胳膊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拗断。
这样幼雀般的孩童有什么错?
只因为他是寄人篱下的外邦异族,就没有资格反抗吗?
我告诉他,我叫阿音,我嫡母是敬国夫人,虽然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她给我留下了最尊贵的荣耀,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入太学院的庶女,只要我在太学院一日,便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他。
小裴衡愣了好一会儿,就开始抱着我哇哇大哭。
后来,我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小跟屁虫。
半年后,长公主魏福音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太学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众人都说,太学院双姝,连名字都共用一个字,实在是缘分匪浅。
我虽有意和长公主做朋友,却也知道,她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
那些从我这里讨不到好处的公子哥们也渐渐转移了目标,变换了方向,一窝蜂挤到了公主身边。
我依旧和小裴衡形影不离,从前我教他执笔,后来却变成他教我写字,从前我拿功课考他,后来却变成他指出我功课中的错处。
我承认,小裴衡比我聪明多了,学什么都快。
有了他鞭策我进益,我的功课得到了夫子们的一致夸赞,十岁那年,我写出了名动京城的《颓垣赋》,素日里对学生们总板着脸的严学士看了我的文章,喜不自胜,脱口而出称我为“中原明珠”。
后来,这个诨号不知怎的传入了长公主耳中。
严学士被抄家那年,我十一岁,入太学院已经五个年头。
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快到我措手不及。
我没办法相信,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竟能有这样刻毒阴损的心性,一点一点将我身边所敬所爱之人毁掉,目的是让我成为最孤立无援的可怜虫,只靠她的施舍活着。
大哥、二哥和长姐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这便罢了,有一日,连阿修也不在国公府小门的歪脖子树下等我了。
我发了疯地找阿修,却没得到他半点音讯。
我失魂落魄了几日,再去太学院上学,看到一身小太监打扮的阿修站在长公主身边,恭恭敬敬捧着双手,接她吐出来的果核,那一刻,我再也没忍住。
我和魏福音打了一架。
我们互相将对方头发扯烂,在脸上留下彼此的指甲印,她比我狠,用簪子给了我一下,正中腰部,我被抬出宫去,昏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父亲告诉我,他尽力替我平了此事,但是等我恢复后,依旧要去太学院向长公主磕头请罪。
我对父亲说,“爹,这个学,我不上了。”
父亲竟然舒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望着我,告诉我,即便如此,我依旧要向长公主赔礼认错。
后来,我听说,小裴衡替我抱不平,却被长公主找人扔进了千鲤池,本来是要溺死他的,掌事太监闻讯赶来,及时阻止,避免了可能引发的两国动乱。
东离质子,到底不比寻常百姓的孩子,可以任由发挥,随意处置。
饶是这样,小裴衡受了惊吓,染了风寒,在病榻上养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我腰伤恢复,入宫请罪那日,小裴衡就缩在太学院门口的矮石狮子旁,一双委屈的琥珀眼直勾勾盯着我,没等我说话就小跑上来拉我的手。
“阿音,你别怕,这笔账,我日后定为你讨回来。”
我忍着眼泪,攥着手心,开口冷嘲——
“你一个没用的质子,爹不疼娘不爱,被送来中原做人质,有什么本事替我抱不平?”
“裴衡,你以为你是谁?”
“拜托你别再打着我的旗号得罪人,从此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别拖累我,跟着你一起倒霉。”
那天,裴衡在院门外的毒日头底下站了很久。
我在院内长公主跟前的石砖地上跪了很久。
后来,我和裴衡再也没见过面。
再后来,我听说,阿修被人活活打死了。
理由却很简单,只是因为……
他没接住长公主吐出来的果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