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停止了按压,看着铺上的童子吐出了一口长气,睁开了眼睛。
“我……我……这是在哪里……”童子含混不清的说着,挣扎了一下似乎要起来。
士子轻轻的按住他的胸口:“这是在船上,我等是在河水上漂浮的一个大瓮中把你救出来的。你且莫急着起身,再缓缓,也可以好好回想一下,为何会让人捆着塞到瓮中丢入河水?”
童子闭上了眼睛,胸脯无力的缓慢起伏着。
船家看童子已然无恙,就向士子打了个招呼:“陈生,此处看来无事了,仆去使船。”
士子拱了拱手:“某代此童谢过船家救命之恩。”童子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船家,嘴边露出一个笑容,就又衰弱的闭上了眼睛。
士子也不继续催问童子来历,由着他休息,向旁边的书童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拿过一卷书简读了起来。一会儿,书童端着一碗热水进来。
士子放下书,拍了拍铺上童子:“来,我扶你起来,先喝点儿热水。”
士子把把铺被卷起垫在他背后,把他扶起来成半躺的姿势,然后端过碗来要喂水。童子伸出手:“多谢先生,我想我可以自己喝。”士子微微一笑,把碗递给了他,他慢慢地喝了几口,气色显得又好了许多。
喝完水,士子接过碗放好,那童子又愣愣的发起了呆。士子也不多话,继续读书。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那童子的气色慢慢恢复,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已经有了一丝血色。
“先生,恕小子冒昧,可否知先生名姓?”童子已有一些气力,慢慢坐直。
“某陈氏,单名平,乃陈留人。童儿怎么称呼?”士子坦然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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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前-前178年),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楚汉时期谋略家,尤擅阴谋。少时喜读书,有大志,曾为乡里分祭肉,每块都差不多大小重量,父老赞之,其慨然曰:“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史书中,陈胜、吴广起义后,六国贵族也纷起而动,陈平先投奔魏王咎,不久受谗言又投奔项羽,并随项羽入关破秦。刘邦出汉中攻击三秦之地时,又再次改投汉王,拜都尉,使参乘、典护军,后历任亚将、护军中尉。参加过楚汉战争和平定异姓王侯之叛的各个战役,是汉刘邦的重要谋臣。汉王被项羽围困在荥阳,陈平以数万斤黄金行离间计,使项羽疏远范增,范增终因此而忧愤病亡。天下太平后,又出谋使高祖伪游云梦而缚韩信。后刘邦被匈奴困于白登山七日夜,采纳陈平计,重贿冒顿单于阏氏得以解围。
陈平因功先后封户牖侯和曲逆侯。
高祖崩,吕后以陈平为郎中令,傅教惠帝。惠帝六年(前189年)与王陵并为左、右丞相。后迁任右丞相。吕后死,陈平与太尉周勃合谋定诸吕之乱,迎代王为文帝。文帝初,陈平让位周勃为右丞相,自己迁左丞相。后周勃罢相,陈平独为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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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听到士子介绍自己叫“陈平”时,嘴角不为人注意的抖动了一下。睁大眼睛仔细看着陈平,身材不算高大,体魄也不算雄伟,典型的文人士子模样。人长得很英俊,呃,也许用俊俏来形容更妥帖,大眼有神,鼻直口方,面部轮廓柔和。可能是总在外面游历,肤色偏红黑,反而给人增加了几分沉稳的印象。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口理得很顺溜的美髯。眼睛中含着睿智,以及几分灵动。
“小童魏氏,名古胲,乃穰侯族中一支。”童子打足精神,也做了个自我介绍。
“原来阁下是贵胄,平失敬了。”
“唉,贵胄。”古胲无奈的一笑,脸上带出一丝愤愤的表情,很快又转为感激之色:“古胲尚未谢过先生与船家的救命之恩。”说着就要挣扎起身行拜礼,被陈平按回铺席。
“先生想必很想知道古胲为何被人捆在瓮中丢入河水吧?”童子脸上的愤愤之色又显现出来。
“阁下愿意讲讲,平乐于恭听。阁下不愿讲,平也尊重。”
“先生不要阁下阁下的,就称吾古胲或童子就是。”童子闭了闭眼:“古胲年少,但却是穰侯旁支中一支的嫡出。古胲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因阿翁已然故去,小子年幼未成丁,目下兄长暂掌家产。此番皇帝东巡,兄长为中车府吏跟随,就诱惑我一同随行,并把我安置在中车府卫的舟上,和他同舱。兄长与小子一向亲善,并无庶嫡之别,小子也诚心待之。谁想他一直包藏祸心,借此之机,伙同数人,昨夜于我熟睡之时,将我塞口捆绑,纳瓮中抛诸河水。”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忽然攒足了力气一翻身就在铺上行起拜礼:“多亏先生和船家搭救,此大恩也,古胲如何报答?”
陈平连忙侧身躲开,又回了一揖,才上前扶着古胲半躺好:“既蒙不弃,某就叫你古胲了。古胲,既是如此,现你又未亡,将作何打算?”
“打算是有,不过,”古胲四下看了看。舱室不大,一半空间堆着麻包,自己则躺在一张大席的一端,“先生这是行贾?”
“也是,也不是。”陈平点点头又摇摇头:“某外舅(秦汉时没有岳父一说,岳父称为外舅,岳母称为外姑)乃陈留大户,也做一些行贾之事。此番前往丰沛交易,然后再由丰沛载货往三川郡后,即可返回陈留了。某不过借此游历,商贾事自有某外舅的家老打理。”
古胲一下露出了兴奋之色:“先生欲往三川甚佳。古胲在雒阳有亲族,自可助古胲夺回家产,处置叛兄。古胲不敢使先生单独送我至三川,也不愿误先生行程,古胲是否可先跟随先生,待终至三川时再辞别先生?”他在全身摸索了一番,从臂上取下一个珠串递给陈平:“古胲愿以此酬谢,充作饮食程资。”
“那又有何不可……”陈平话刚出口,突然想起一事:“只是有一事会有麻烦,古胲,你没有‘验’啊……这等年岁独自出行也不合律……”他略想了一下:“你年岁不大,与某书童相仿。若不嫌冒昧,不若汝暂充某书童,士子携二童而行天下,并不违律,童仆是奴,也无需列名。下一个休泊处已靠近陈留,其亭长是某外舅的族亲,汝可愿写一个投状投某为仆?这样就以某收留流奴为名补一块‘验’。至于酬谢就不必了,汝又能吃多少?”
验,是秦朝时的身份证,是一块写着你的家乡里巷、相貌、岁数、性情等资料的木简。出门在外还需要“传”,相当于官府核发的出行证明或者“介绍信”。古时人员流动并不频繁,春秋战国秦汉,通常只有几类人满处转悠,即商贾、士子、邮驿使、军人,商贾需要“验”与“传”,士子游学相对自由,只需要“验”,而邮驿使和军人则还需要“符”。
“流奴?”古胲有些犹豫:“秦律吾亦知晓一二,就算流奴,可也要有原主和流散原因……”
“二世皇帝诛蒙大将军及上卿,蒙氏全族离散,就说汝乃蒙家走失小奴吧,此时天下人多同情蒙氏,加上某与亭长关系,编一个理由即可,谁又会为一个‘验’和投仆文书查到乡亭这里?”
“那恐怕还要做一支释奴简,以蒙氏旁支家老的名义。”
“这却容易,某就救人救到底。日后汝若得回祖业,当厚偿于某哦,可不能用这小小珠串就打发了。”
见陈平打趣,古胲也笑了:“些许微物,确实不足谢救命之大恩。也罢,待古胲复家产后,再重谢先生。不过,此串还请先生代赠船家,聊表谢意。”
陈平接过珠串看了看:“此上佳海珠,够船家买个船队了。”拢入袖中。
古胲说了这么多话,似乎也累了,向后一倒,随手在胸前摸了摸,脸上一喜,倏尔一惊:“先生,装吾之瓮尚在否?”
“应该还在船板上吧。”
“先生速告船家,即刻投水中,先莫问缘由。”古胲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