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离也不问她为何发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安妃面色逐渐苍白,额头渐渐渗出了许多汗了,人也慢慢佝偻了起来。
“今日凤仪宫的人去紫宸殿送这锅鸽子汤,朕身边的小临子见她神色慌张便问了两句,才知道那小宫女曾见你身边的怜影收买了凤仪宫的小厨房的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不成?”
安妃抬手拭去了嘴角缓缓流下的鲜血,“臣妾是在那金珠里掺了三棱、莪术和川乌,嫁祸给了欣答应,二来,那食物相克之法确实是臣妾做下的。至于皇上说的那湿寒之毒,臣妾不曾用过。”
景离挑眉,“你说,金珠中的药末是你加的?”
“是。”安妃虚弱却坚定道:“是臣妾模仿欣答应的法子,便是为了方便将此事算在欣答应的头上。”
景离摩挲着扳指,心头也莫名沉甸甸的,“那你如今何必要告知朕真相?”
安妃的唇角绽出些许猩红的苦涩来,“臣妾一将死之人,何必还要再诬告他人呢。”
安妃捂着绞痛的小腹,抬起手不停地拭去嘴角留下的鲜血,直到绢帕湿透,也没将唇边的血迹擦干净。
渐渐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也脱了力,顺着凳子缓缓滑落在地上,直到身体倒下时,眼神渐渐失焦朦胧,“只是那湿寒之毒,当真不是不是臣妾所为。”
景离看着地上的安妃,起身淡淡道:“朕知道。”
语罢,身后的门轻轻打开,景离顺着光照的方向离开了。
安妃已经听不见怜影惊慌的哭喊,只是在那光影里,看见了三年前,站在王府院中蹙着眉头翻看医书的白衣少年。
昭元三年,五月二十,安妃赵氏薨。
御辇穿过绵长的宫道,回了紫宸殿,安德善见景离面色沉沉一言不发,便问道:“皇上是在想方才安妃娘娘所提的金珠之事?”
景离冷冷地看了身旁的安德善一眼,“你怎么看?”
安德善笑意盈盈地跟在景离身后,“回皇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才觉着安妃娘娘在那时应该是不会再欺瞒皇上了。”
景离摩挲扳指的手始终未停,沉思半晌,看向了身旁的小临子,“你呢。”
安德善寻着景离的目光看过去,恶狠狠地瞥了小临子一眼。
小临子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景离负手而立,看向正殿的匾额,“无妨,朕问你话,你说便是。”
小临子又看了身旁的安德善一眼,才唯唯诺诺道:“奴才觉着,安妃娘娘对皇上摆驾清和宫的用意已经了然于心,便没有必要再做解释和挣扎,此次特意将金珠揽在自己身上,只怕是另有原因。”
景离浅浅点头,“安德善啊,”
“奴才在。”安德善躬身等着景离吩咐,小临子也跟在安德善身后一同行礼。
“你倒是带出个机灵徒弟,反倒你,怎么竟糊涂起来了。”
景离收回目光,转身往东暖阁的方向去了,“皇后身体抱恙,小临子你捡些补品送去凤仪宫吧,顺便把凤仪宫小厨房那个掌事的处置了。”
景离撂下一句话,便入了东暖阁。
殿内只剩下安德善和小临子,见景离走远,安德善直起身子又剜了小临子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什么心思。”
说罢,朝小临子啐了一口,跟上景离一道入了东暖阁。
“徒儿不敢。”小临子朝着安德善的背影恭敬解释着,等脚步声越来越远,小临子才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屑与讽刺。
凤仪宫内。
小临子带着好些补品在廊下给萧妍请安,“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给皇后娘娘送些补品来给皇后娘娘补补身子。”
萧妍将手里的茶点掰开揉碎,扔进缸中喂鲤鱼,“有劳临公公了。”
毋越上前接过小临子手里的东西,小声道了谢,小临子肃声说了句:“皇上有令,凤仪宫小厨房掌事玩忽职守,失职不敬,至凤仪宫膳食不合规制,凤体欠安。遂将小厨房掌事徐氏打入辛者库,终身不得出。”
小临子说完,萧妍便听见远远有人喊冤叫屈,却不抬头理会,自顾自喂着鱼。
碎屑洒进青花瓷缸中,点点涟漪掀起,鱼儿争先恐后的吃着食,萧妍的脸上也绽出些顺和之色。
“奴才还有一事。”小临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
毋越看了眼正在喂鱼的萧妍,扬手屏退了廊边伺候在左右的人。
小临子见状,便明白了萧妍的意思,躬身道:“安妃娘娘就死前,曾与皇上言明,项圈金珠之事,是安妃一人所为,而非欣答应。”
毋越低着头,闻言却忍不住瞥了萧妍一眼。
魏禧材掸了掸拂尘,立在一旁也没说话。
萧妍仍是未抬头,“金珠何事?”
小临子面露惊慌,未蹙眉心,而后赶忙道:“是奴才多嘴,娘娘还不知,千秋节时安妃娘娘送您的项圈金珠里,被放入了三棱莪术和川乌。”
萧妍这才停下手上动作,装作一时失语,不可置信道:“怎会?”
小临子接着道:“那日皇上弄坏了金珠,便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不被那药物侵体,安妃娘娘知那金珠坏了,便告知皇上,那项圈曾托欣答应送去修复,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便算到了欣答应的头上。”
“本宫明白了,”萧妍淡淡点头,却又惋惜了一句:“那为何今日安妃又要认下呢。”
小临子这才露出些笑意,“皇上也问过师父与奴才此事,但奴才觉得,已死之人身后名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泼在活人身上的脏水若被洗去了,倒是不值得了。”
萧妍心头一紧,这奴才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
帝王之心向来多疑,安妃死前认下了金珠之事,按常理来考虑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皇帝总会多想一步,便将这事想复杂了。认为安妃是可以保全欣答应,好让姜云裳继续祸乱后宫,对付萧妍。
如此一来,景离只怕更是留不得姜云裳了。
而小临子居然也能将此事换到萧妍的角度来思考,实在是心思缜密之人。
萧妍将手中的茶点放下,以丝绢擦了擦手上的碎屑,“本宫有一事不明白,还得问问临公公。”
“皇后娘娘吩咐便是。”
萧妍将手中丝绢抛在廊凳上,得毋越搀扶后起身,“从那日临公公提醒本宫是欣答应去过了紫宸殿,又到今日这事。本宫实在不明白,临公公为何要帮本宫,若是为了一碗红豆莲子汤,本宫定然是不信的。”
语罢,萧妍的目光变得明厉起来,看着小临子,缓缓攥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