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的墙边种满了兰花,熟悉的幽香气味传来,萧妍却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坐吧,”景琛抬手,示意萧妍坐在对面的石凳上。
萧妍只觉得脚步沉重,好似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我记得你从前爱吃这个,”景琛夹了一块鲜香麻辣的水煮鱼放进萧妍的碗里,“我本来以为今日来的会是景璋或者景珏,没想到,景离居然会让你来。”
说着,景琛抬眸,看向萧妍的一瞬,眼中是无尽的爱慕与惋惜,“我的小阿妍,哪里会杀人呀。”
萧妍背后一凛,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碗中的鱼肉,鲜辣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喉头,萧妍却觉得苦涩,有些难以下咽,“好吃。”
萧妍说着,眼前却拢上了一团雾气。
景琛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平静道:“我与阿答汗部早就有联络,直到荣妃被贬,我便猜想,机会来了。”
萧妍放下筷子,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景琛沉稳的眸子。
“阿答汗部求娶嫡亲的公主便是我的主意,以景离的野心,他想要什么,你我都能猜得到。与此同时,我让戴家也递了折子。”
景琛说完,拿起手边的茶杯悠悠喝了一口,“你也尝尝,你是从前最喜欢的明前龙井。”
萧妍就着夕阳看向茶杯中的澄明的茶汤,想起从前,景琛每年都会往萧将军府送好些明前龙井,只是因为萧妍曾说过一句喜欢。
“其实我知道,你从前说喜欢明前龙井,是因为景离与你头一次的见面,喝的便是明前龙井。”景琛眼中始终带着笑意,“但是没关系,阿妍喜欢,我便年年送去。”
萧妍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牡丹花纹,不知如何回应。
两人沉默许久后,萧妍抬眸,目光落在那支兰花玉簪上。
景琛顺着萧妍的目光,看向那支兰花玉簪和金臂钏,“今日若来的不是你,这两样,可能会陪我入棺。”
景琛将那支兰花玉簪拿起,那是用一块完整的玉雕刻而成的簪子,通体绿色,触手生温。
“人人皆知我爱兰花,这簪子若留在你身边,只怕,会招惹非议。”说完,景琛缓缓松开手。
萧妍的瞳孔颤了颤,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簪子触地碎开,裂成几段。
“这臂钏,你收着吧,若是有朝一日,月俸不够花,这金子,也能换些钱来。”景琛笑着,将那臂钏从桌上拿起,又放在了萧妍的面前。
萧妍用力牵起唇角,眉头却一直跳动着,“为什么?”
景琛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你还记得,景珩是何下场吧?”
萧妍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若我说,父皇的亲笔诏书是要传位于景珩的,你可愿意相信?”景琛抬眼,眼神中带着期盼与担忧,见萧妍的脸色愈发复杂,景琛又接着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你只知道的。”
萧妍在桌下紧紧握住自己的袖口,景琛的腿是八年前秋狝时断的,景琛的腿中了箭,其实伤势并不深,但是在医治时,外用的药被下了毒,双腿尽废。
景琛又给萧妍夹了一块鱼片,“那毒药名叫万物烬,是达汗之物,巴年前,何人去过达汗部,你应该还记得。”
八年前的春天,达汗部起兵,是景离与萧景山一同带兵出征,直到盛夏才凯旋回朝,也是那一战,原本不受先皇宠爱的景离一时间风头无两,也是那时,景离与萧妍的婚约,才算正式定下。
见萧妍不回话,景琛补充道:“关于那万物烬,你可以去问问徐闽渊,他定是不会骗你的。”
萧妍点了点头,颔首哽咽道:“我知道。”
景琛见状笑了起来,摸了摸盘子上的匕首,“我们阿妍的手,是不能沾血的”
说完,景琛拿起了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萧妍伸出手,将那酒壶摁住,拼命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景离让你来,便是一定要我死,”景琛从萧妍的手中将那酒壶夺走,“你走后,景离定会派人来验我的尸身,什么假死药、替死鬼,都不行的。”
说着,仰头抬手间,那琼浆从壶嘴中倾泻进景琛的手里,景琛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点了点头,“倒是好酒,只可惜不能与阿妍同饮了。”
景琛看着萧妍,满眼皆是欣赏,“阿妍就是阿妍,什么清扬婉兮,都是胡扯。”
不知景琛是哪里来的怒气,将那酒壶远远地掷向了墙面,青瓷酒壶爆裂开来,酒水顺着墙面滑落,打湿了墙边的兰花。
“阿妍,本王输了”景琛抬手,抹掉嘴角溢出鲜血,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慌张地在衣角上将血迹擦干净,才又抬眼看向对面的萧妍,微微笑了笑,“但是你还能赢”
说完,景琛轻轻闭上眼睛,倒在了石桌上。
萧妍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霎时夺眶而出,萧妍却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来。
景离与景琛相差不到一岁,三人自小便玩在一起,景琛对萧妍的爱慕之情,景离与萧妍都是知道的,只是萧妍自小便被教着成为景离的妻子,对于旁人的爱慕与欣赏,萧妍不能回应,也不敢回应。
萧妍将脸颊上的泪痕抹去,把金臂钏放进了袖中,看向西边的落日,直到太阳落山,萧妍才走向门口,豫王府的大门打开,毋越见萧妍出来,忙快走两步上前将萧妍扶住。
安德善向里面探头看了看倒在石桌上的景琛,满意地笑了笑,“娘娘受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奴才们了。”
萧妍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手,指甲嵌进肉里,掌心传里的疼痛使萧妍尽可能保持平静,“有劳安公公了。”
说完,萧妍上了轿辇,直到放下轿帘,萧妍从袖中掏出那只臂钏,眸中的泪水才终于控制不住又落了下来。
那臂钏通体皆为鎏金打造,上面镶嵌了一颗极大,极好看的蓝宝石。
萧妍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凤仪宫的,只知道,身上沾染的兰花香气自己往后恐怕再也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