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郑颢正仰首喝姜汤,顾霖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石般修长的手掌半握汤碗,脖颈间突起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一碗饮尽,郑颢放下汤碗微微低眸,恰好同顾霖的目光对视上。
郑颢身体微顿,而后保持着冷静继续和顾霖对视。
顷刻,顾霖回神反应过来,移开了视线。
郑颢一如往常,看着对方没有动过的薄荷水,神色平静:“顾叔喝些薄荷水清心明神。”
顾霖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却拿起薄荷水喝了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喝薄荷水时,郑颢幽深的眸子看着他,与他只能看到郑颢下半张面容和脖颈不同,郑颢比他高一个头,所以眼眸微垂间,便能看到他全部的模样。
一夜惊心动魄,即便众人将灾民被赶出巷子,但仍不敢回到家中睡觉,生怕一会儿又有一股灾民袭击进来。
众人都聚集在一起,坐在顾家门外。
天边的黑暗逐渐褪去,东边太阳慢慢升起,明亮的光线照明府城的大街小巷,但与往日阳光只给人们带来温暖和光明不同,此时此刻,明亮的光线将每条街道,每户人家的惨景都展现出来。
“哒哒哒”
原本一片寂静中,一阵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沉寂的环境忽然出现这般动静,众人都不由得紧绷身体,无需言语,男子们皆握起武器,将老幼,女子和哥儿挡在身后。
他们警惕的盯着巷道口,忽然,守在小巷出口的男子转身,脸上又是惊慌又是兴奋对大家道:“士兵来了!士兵来了!”
听到男子的话,顾霖不由得抬头看向郑颢,正好与对方对视,他还未开口,郑颢微微点头,眼带安抚。
顾霖理清呼吸转过头去,看着前来的士兵。
“兵爷!”
“大人!”
一共来了十一人皆是士兵,为首的什长上前一步,他一脸肃色,眼中含着不耐烦道:“昨夜多少灾民闯进来,一共死了多少人?”
来来回回搬运那么多尸体,这些汉子对于死亡的灾民人数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一共死了两百多名灾民。”
什长身体一顿,而后正眼看向说话的男子,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死了多少灾民?”
什长满脸凶狠,抬眼间眼中的不耐与急躁几乎溢出来,原本说话的男子不敢开口了。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见几个男子说不出话来,什长同其身后的士兵愈发不耐烦了。
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道嗓音:“死者皆为灾民,一共两百二十名!”
什长一行士兵的目光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见一众人身后,出现一位面如冠玉,气质不俗的少年,或者说是青年。
之所以分不清对方是青年还是少年,一是因为对方的身量比寻常成年男子高,但面容又比成年男子青涩一些,但若说对方是少年,其手持长剑,那剑身一看便知见过血的,寻常少年经历一场厮杀后,可没那般老成淡定。
什长双眸一眯:“你是何人?”
这般形容举止的人,什长不相信对方只是一位寻常百姓。
郑颢道:“在下郑颢,乃府学学子。”
什长脑子一转,便理清对方的身份了,他脸色一缓道:“原来是郑秀才。”
接着,他对郑颢问道:“巷子外头的尸体可是你们昨夜杀的?”
郑颢道:“昨夜灾民袭击我等家园,当时,我等正在睡梦中,被惊醒后慌乱无比,所幸有镖师带着我等抵御灾民。”
什长眼神一扫,便看到郑颢身后的镖师,其身上血气浓厚不知是昨夜染上的,还是之前便有了。
接着,什长问道:“郑秀才乃读书人,怎会同镖师有交际?”
郑颢不动声色道:“近些日子,城内出现不少偷杀抢掠的案子,家中长辈皆是妇老无自保之力,我平日往返府学与府衙,担忧家中长辈身涉危险,便特意请了镖师护卫。”
什长一脸怀疑,雇佣镖师可不便宜,眼前的少年只是秀才而已,若非家中富贵哪来的银钱雇佣镖师,若是有钱的话也不会住在这处地方。
见对方迟迟不语,满脸怀疑的样子,白朗开口道:“大人,郑秀才家中长辈确实是妇老,又因着经营酒楼,怕引来宵小,所以郑秀才这般担忧长辈的安全,雇佣镖师来保护他们。”
有人抬起手指向顾霖和赵嫂子等人的方向:“是啊是啊,牛镖师他们是郑秀才雇来保护顾老板他们的,不信你看看,顾老板和赵嫂子他们就在那儿,都是妇道人家,赵大哥虽是男子但腿又有旧伤,郑秀才若是不安排好人保护好顾老板等人的安危,怕是在府学里头,连书都读不进去。”
接着,又有人道:“我没见过比郑秀才更孝顺的了。”
什长顺着前面之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首先看到的是赵嫂子和赵大哥,一对老夫妻,没有让什长留下太多目光。
接着,他视线转移,倏地,眼神停留在一处久久不动。
满树枯黄落叶下,满地鲜血淋漓上,一位身姿纤细,肤若雪白,容貌清艳,一个抬首间,双眸便如同含着秋水与星光的年轻哥儿在那处站立着,什长从没见过这样有韵味的哥儿,一时间,心中的不耐与焦躁都褪去。
看着身前男子的变化,郑颢脸色冷沉,眼神浓稠黑暗,而后将顾霖完全地挡在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