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日都没有招幸过任何嫔妃,也没有任何嫔妃去请安,和谐相处倒是挺好的,只是皇帝身边的人来报,说皇帝夜夜难以安眠,总是梦魇,我说皇帝只是伤心,过段时间就好了。东李选侍从儿时就是皇帝的精神支柱,皇帝陡然没了心里那份依靠,自然是不适应。
几个月的时间不见,皇帝仿佛老了十几岁,鬓角多了几丝白发,目光也开始浑浊起来,只是又开始变成那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皇帝到皇后宫里的日子变多了,没事陪皇后做做,喝喝茶,聊聊天,俨然老夫老妻模样。
时机已然成熟,我的大哥右腿受伤严重,治好了后也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而我的亲也因为旧伤发作,年迈已经无法上战场,在父亲和大哥几次请辞后,皇帝终于同意收回兵权,父亲决定举家搬回金陵,我自然是十分赞同的,父亲母亲和大哥离京的那日,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车马队伍,不觉湿了眼眶,这一别,以后就是一辈子了。
我家的权利已经到了鼎盛状态,父亲大哥手握大半个国家的兵权,我又在皇宫里当上了皇贵妃,权利一旦到顶,要么再往前走一步,要么衰退,激流勇进才是明智的做法,皇帝勤政爱民,造反也没有任何的理由。
年底的时候,西李选侍生下了一个儿子,胖嘟嘟的甚是可爱,四皇子在西李选侍膝下呆了一个月后,被送往了皇后的宫中,虽说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西李选侍还是哭了一整夜,皇帝虽不再宠爱西李选侍,我求着给西李选侍晋了位份,毕竟是皇子的生母,于是西李选侍在年结大团圆的时候晋升了李妃,有了妃位的供奉,她以后得日子会好很多,我自然也会帮衬着她。
皇宫里从此不再有新人,皇帝每日扑在政事上,国家日益繁荣昌盛,而皇后在四十五岁的时候,患上了痨病,皇后第一时间就将四皇子迁出了宫以免被传染,四皇子最后还是回到了李妃的宫中,看着她们母子生疏相处的模样,李妃笨拙的不像个母亲,我就有些愧疚。
皇后的病来的很凶,太医说是年少时积郁成疾,身体早就拖垮了,皇后清醒的时间少,梦里也总是呓语,有时候哭着喊着父亲母亲,有时候喊着姑姑,有时候又笑着喊着大皇子的名字,有时候笑着,眼睛却流着泪,说爹爹终于来接自己了,这时候皇帝总会背过身去。
一日,皇后终于清醒了过来,说要见我,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我匆匆赶来,皇帝站在门外,看着我,说皇后不见他,让我赶紧进去。
皇后面色漆黑,脸颊凹陷,形容枯槁,眼神却明亮,她握住我的手跟我道歉,说这几十年,一切的一切,都对不住了,今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来生托生成老黄牛,驮着我上天庭,我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有千言万语,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只说一定会帮四皇子继承大统,月瑶摇摇头,说只希望四皇子能健健康康,平安喜乐就好,还有帮她对李妃说声抱歉,我问她有什么要对皇上说的吗,月瑶想了一会,笑着看向外面,他是个好皇帝,我不怪他。
我和月瑶家仅仅一墙之隔,我们的母亲前后脚有孕,我早几天降生,月瑶的父亲问我取了什么名字,我父亲说叫月云,月瑶父亲笑着说,等我家丫头生下来,就叫月瑶好了。
皇后薨逝,皇帝掩面哭泣,我相信皇帝这是真的难过了,这世间所有的亲人,都被他亲自送走了,自此以后,皇帝更加疯魔了,一心扑在了前朝,后宫几个女人,心思也全在孩子身上。
舒妃的大公主眼看着要到了适婚的年纪,舒妃虽然不舍,但还是仔细挑选驸马的人选,每日唉声叹气的,举荐上来的青年才俊,似乎都难入舒妃的眼;
二皇子小时候个子瘦小,没成想现在反倒比四皇子要高了,也是,他母亲本就高,可还是瘦的很,林妃也是颇为苦恼,山珍海味,补品汤药喂下去,就是不长肉,舒妃安慰她,以后成了家就好了,母亲喂不胖的,媳妇自然就能喂胖;
四皇子被皇后教育的很好,人聪明,机灵劲完全就是继承了李妃,可为人处世又稳妥的很;陈选侍的三皇子,人长得清俊,为人却很是憨厚,朱选侍的小公主,性子却很像我,又与我投缘,小时候只让我抱,结果被我宠的无法无天,俨然是宫里的小霸王。
我也渐渐地老了,几个公主先后出嫁,我把这些年存下来的家底都给她们当嫁妆,送出去了,皇子也都成亲出去开府,各立门户了,宫里也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皇帝闲暇的时候就会来我宫里一起坐,两个人也不说话,夏天的时候乘凉,冬天的时候晒太阳,日子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过,终于皇帝还是没能忍住,问我皇后最后有说什么吗?我说皇后并不责怪皇上,皇帝坐直了身子问我,皇后全都知道了吗?
我摇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原谅你杀了她的父亲兄弟,流放了她的母家,她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你是好皇帝,皇帝复又安稳坐下。
我怎么可能让皇后凄惨离世,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她的不孕是她的枕边人设计的,当初四皇子不满皇帝继位,派人谋害皇上,皇后为皇帝挡了那一箭,其实那箭上是没有毒的,只是他们配合演的一出戏,让皇后喝下不孕的药,这一切,怎么能让月瑶知道。
皇帝在五十五岁的时候病重,好在四皇子已经被培养的足够出色,能够担起大任,皇帝太过操劳,夜间又不能安眠,才至于拖垮了身体,现在油米不进,只靠着参汤吊着命。
我守在床头,看着他苍老的面庞,斑白的头发,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已经这么老了,忽然,皇帝像是看到了什么,挣扎着起身,嘴里呼喊着,母妃不要丢下我,孩儿害怕。
我轻轻拍着皇帝的背,不怕,不怕,我在呢,我一直在呢,终于皇帝还是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不禁流下了泪,皇帝的一生,也是可怜可恨,皇帝出生的时候,先皇后的儿子得了天花没了,整日郁郁寡欢,先皇便将还在襁褓之中的皇帝给先皇后抚养,开始几年还好,先皇后还算亲厚,等后来几年,先皇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便疏远了皇帝。
元妃每日思念着皇帝,可是她一旦表露出想念儿子,就会被斥责,元妃只能将这份思念压制在心中,派了训练好的宫女到皇帝身边,以防先皇后苛待皇帝,想着后面等先皇后厌烦了皇帝,再将儿子要回来。
谁知出了个东李选侍,她那时还是个宫女,虽然相貌普通也没什么家世,却整日幻想过着主子的生活,她便将目光锁定在了皇帝身上,毒杀了宫女,又下毒给皇帝,趁皇帝还未入口打翻吃食,假装救驾,然后将下毒之名嫁祸给元妃,想要离间他们母子情分,好让皇帝依赖他。
起初她也只是想着皇帝成年后外放封地,自己也能跟过去享福,没想到皇帝能继承大统,又在皇帝的枕边吹风,说先太后想要谋害皇帝,好让更加宠爱的四皇子登基,皇帝终究在仇恨的懵逼下让东李选侍下慢毒,毒害了先太后。
皇帝在东李选侍的可以引导下,渐渐长成了个锱铢必较的人,许佳丽的父亲曾在殿上抨击过皇帝的文章虚浮,华而不实,而林妃的父亲的老师是皇帝当时的老师,老先生觉得皇帝不错,想要给林妃和皇帝牵线,却被林妃的父亲委婉拒绝,舒妃则是同四皇子示好过,把她们招进来只是为了报复她们。
好在我铲除了这颗毒瘤,让皇帝能够回归正途。不然国家迎来的终将是一个暴君。皇帝知道这一切都是东李选侍欺骗他的,自此便活在了悔恨中,他看懂了元妃每次看到他时怪异的眼神,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也杀死了自己,一颗悲运的种子,希望他的后代能开出绚烂的花,结出甜美的果。
四皇子顺利继位,他的母亲是皇后,随意追封先皇后为圣德太后,李妃拒绝和皇帝相认,四皇子以皇后之子继位,会名正言顺地位尊崇得多,新皇的妃子即将居住在我们的宫里,我们也要迁宫别居,给新人腾位置。我和李太妃,陈太妃和朱太妃住在一起,舒太妃和林太妃住在一起,我们没事就打打马吊,赏花看戏聊天,不用争宠,不用装扮,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眼瞧着李妃把自己吃成了个弥勒佛,日子好不快乐。
林太妃是最先走的,她生产那年大伤元气,常年病痛不断,接着是陈太妃,再接着是李太妃,然后是舒妃,朱太妃,无子无女的我,最后健康的活到了最后,小皇帝每每来请安,都说我能活到九十九,可是我还是死在了六十五岁那一年,我有些累了,我也有些寂寞了,身边的所有人都先走了。
于是我每天都在回顾这我这一生,我美丽,我家世显赫,可是这些如同枷锁一般困住我,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很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能嫁给心仪的男子,生来我就是要嫁给皇家的,嫁就嫁吧,可是当我得知是要嫁给三皇子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开心的,与其嫁给其他的皇子,还不如嫁给三皇子,这样就还能和月瑶在一起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拾起儿时的友谊。
我当了一辈子的宠妃,这世间所有的珍稀之物我唾手可得,我还拯救了一个心里扭曲的帝王,这相当于拯救了一个国家,我,徐月云,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比之我的父兄也是不差的,可是想到这些,我还是很寂寞,这高高的院墙,这巍峨的皇宫,困住了我的一生。
这一日,又下起了雪,晚间我趁着宫人打盹,偷偷溜上了城墙,我想要看看这宫墙外的雪和宫墙内的雪有没有什么不同,我看明白了,宫外的茅屋瓦舍同这巍峨的皇宫,被白色的大雪,完全覆盖住的话,是没什么不同的,我在城墙上坐了一夜,感受到温度一点点的流失,但是我却感受到我的灵魂正在触碰自由,最后周遭的一切,暖洋洋的,我也终于闭上了眼睛,死在了六十五岁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