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黄土高原开始飘雪。
这头一场雪下得并不大,依稀而猛烈,白色的雪花被北风吹得到处都是,洋洋洒洒,晃晃荡荡。
雪落人间,不急不缓,质朴的黄土地像是铺上了一层白色的碎玉。
雪后,日头放晴,蓝天蓝,黄土黄,纯净地没有一丝杂质。
黄土墙被日头照得一半明一半暗。走在村里,总能看到不顾严寒的娃娃们,顶着红彤彤的脸蛋,挂着两行毛毛虫一样的鼻涕,在阴面的坡上爬上滑下,玩得不亦乐乎。
今冬,纪永灵家格外忙碌,除了油坊榨油外,这些日子她家院里也聚集了不少女人和姑娘来帮忙剥大蒜。
去年纪永灵把村里能收的大蒜都收了,村里人换了钱,今年村里人就多种了好些大蒜卖给纪永灵。
纪永灵把收来的这些大蒜请人帮忙剥好皮,再做成大蒜素粉末留用。
每天的日子过得都是忙忙碌碌,又是一冬即将过去。
眼瞅着过年,杀猪、磨豆腐、换豆腐、发豆芽、蒸馍馍、炸油货、炸果果……这些过年的茶饭得等到腊月二十之后才开始动工。
但粉条却要加紧安排了,因为粉条做出来要冻上才行。
往年村里因为红芋少,含“面”量少,所以没有人家做粉条。但今年不同了,与杨氏同样苦恼于红芋太多的人家有不少,于是大家伙一合计,那就合伙“漏粉”吧。
如今把做粉条的加工过程被称为“漏粉”。
漏粉可是个“大工程”,算是体力活,需多个人一起配合才能完成。所以今年村里人自发组成了几个“漏粉团伙”,开始相互帮工换工漏粉。
纪老爷子前些日子就和纪满川、纪满庆在院里盘了简陋的土灶台。杨氏带着贾蓉花和胡喜容也趁着天晴,把红芋洗好晾干。她们把洗好的红芋切成丝,捣碎,然后除渣、晒干、研磨,最后将得到的白色混合物放到缸里沉淀。
之后把上头的水分倒掉,就得到厚实的浆状物,再次晒干,碾成粉末,这就形成了粉条的前身——红芋淀粉。
一切都准备就绪,正式做粉条时,纪老六一家子以及纪满囤带着纪永桦、纪永柏兄弟俩都过来帮忙。
如今天寒地冻,沟里的水都冻得有三尺厚,所以纸坊也早早停了工。
杨氏和陈氏将打好的粉芡倒进大面盆里,纪满川三兄弟加上拴柱四人共同上手,一手抓住面盆,一手握紧拳头捣向用面糊调和的面团,反复揉面,越久越筋道。
这道工序很重要,也很费力气,操作不当就会影响粉条韧性和口感。面团不能太硬,也不能软,硬了条子漏不下来,软了漏出的条子容易折断,弄不好就会成为一锅浆糊。
等到几人觉得淀粉团子差不多,可漏丝了,就由纪老爷子和纪老六两个老把式开始在土灶台上的开水锅里漏粉。
纪老爷子左手端着漏瓢,右手背不停地打击瓢里的粉团,不快不慢地让丝条沉入沸腾的开水锅底再浮出水面。纪老六则负责往漏瓢里添粉团,动作要轻快,要和纪老爷子配合得非常好。
杨氏将开水锅里煮好的粉条甩进备好的冷水盆中冰一下,再由陈氏把冷水盆中的粉条放到另一个冷水缸里,在冷水缸里不断摆动,直至粉丝松散为止。
最后,纪满川几个汉子将粉条挂到院里用木头打好的横架子上冷冻,基本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如今滴水成冰,做出来的粉条挂上去很快就被冻住,这样在回锅浸泡时就不至于粘成一团,所以以往有钱人家做粉条,也都选在这个时节。
粉条好存储,不易变质,年前做好的粉条,过完年第二年都可以吃。
尽管纪老爷子和纪老六两个人时常换手,轮流漏粉,但几天粉条做下来,纪老爷子的手腕都要提不起来。
纪满川见状便说:“爹,以后就让我们兄弟们来漏粉条子吧,你这年纪大咧,吃不消。”
纪老爷子摇摇头:“你们手艺太瓦(差),漏的粗粗细细,都断成一节一节咧,咱自己人吃是不怕啥。但是咱今年做得多,我还想拿些放到你大哥铺子里卖哩!另外,我还准备正月里给亲戚们也都捎些尝尝哩。要是都断成一节一节的,这拿不出手啊!”
纪满庆说:“爹,老把式都是练出来的,我们这也要练哩,你不放手,我们咋练哩?”
纪老爷子还是固执地摇头:“今年头一回,不打紧。明年再换你们弟兄们上手。”
纪永灵想了想,说:“爷,咱可不可以用之前做床子面的床子来压这个粉条啊?床子压出来的粉条粗细更均匀,也省劲很多,关键还可以做不同粗细的粉条子。”
纪满庆一听,立刻赞同道:“这个好!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哩!用床子压粉条子的话,就能省大力气咧,可惜今年咱屋里的粉条做完咧。”
“反正粉条比红芋好保存,咱多做一些放着也不怕坏。还有洋芋,咱家的洋芋也可以像红芋一样做成粉条卖嘛!”纪永灵提议道。
纪满川听后,嘀咕道:“我这回算了一下账,六百斤红芋能打一百斤干面,一百斤干粉面能吊近一百斤粉条,确实是比直接卖红芋划算得多。”
纪满庆高兴道:“反正闲着哩,不如咱把今年的红芋都做成粉条子,趁着过年好卖,卖不了咱留着明年慢慢吃,吃红芋粉条可比吃红芋强!再说今年咱屋里洋芋多,都够吃得很,红芋可以少吃些。”
纪老爷子拧眉思索了一下,说:“我看能成!”
村里和老纪家有同样打算的有好几家,大家伙都把红芋做了粉条,只留了一点点直接吃。所以今年集市上纪满仓的铺子里又多粉条这种东西卖,而且价钱比以往便宜好多,就连城里的有钱人都会出城特意来买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