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听着这种指桑撵槐,看着那人手里的两块钱,他的不堪,不屑,他的三分揶揄,七分嘲讽,都夹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展现无遗,心里收着的忍耐破笼而出:
“您看都不看,不怕我这对联是写来骂你,你不知道,却还要花钱买了贴出去吗?”她张口而出,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凌利了,也许是她的心太压抑了,也许是她的自尊被钱压得太绝望了。
钱领班手停在半空,怔愣了一瞬,“有啥可看的,直接扔垃圾桶,两块钱就当打发要饭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把钱揣回口袋,指了指门,“您门外请。爱哪卖哪卖去。”
冰云看着那人嘴脸,要饭的,好,不气了。都是上门,她又哪来的傲气?不过既然对联卖不成了,口舌之亏她也不想平白受了,
“要饭的讲究的是无中生有,一根打狗棒打尽天下恶犬。可惜我手中无棒,”看一眼手里的纸卷,看一眼钱领班:“不然怎么会平白被——欺。”
“你他么说谁呢!”钱领班怒了。
“啊?你以为我是说你呐,”冰云吃惊道,“别误会,是你说要饭的,我才忍不住想起黄蓉的。你不会以为我要有打狗棒就真的会打你吧?”
钱领班气疯了,“你他么——”
“别骂人。要不,我买二两饺子,换您个笑脸迎人?”
“我没看见哪有人。”钱领班也不怒了,手插裤兜:“小孙,把大厅扫干净,别什么东西都往里放。”
冰云叹气:“这眼神果真应该蹲门口。”
“你咋说话呢,”先前的服务员走过来,“快点走吧!我们不要对联。”
冰云转身往外走,“不要可以,但得说人话。我并没有强买强卖,对吗。倒是你们罗总,养了两个好岗哨,损失了一副好对联。”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冰云转头,看见二楼走下一班人来,走在中间的是一个老头,话应该是他说的,他微微抬手,钱领班慌忙肃立。说话的人不紧不慢地走下来:“话要好好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我能看看你的对联吗?”
冰云看着来人,站着没动。
“你刚刚说举市无双,我很想看看。”老头笑了:“说不定我会是买主呢。”
冰云打开对联:一张面皮包尽三荤五素,两对手指掌控四面八方。横批:顺水推舟。老头退后两步,认真地看,看过了,不说话,接过对联展在桌子上,仍然看,看完了,转过头看她一眼,仍没说话。
“老先生高居庙堂,何得浮生半日闲?”冰云看着那个人,他不是老板,也不会是买家。
“你特么骂谁呢!你骂谁是和尚?哪是庙!”不等老头说话,旁边已有人火起,并伸手推了她一把,是钱领班。他拧紧着眉头,看一眼老头,克制地收住嘴,用手指着冰云:“我告诉你——,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大过年的。”
“原来居庙堂是当和尚。”冰云低下头:“罪过,阿弥陀佛。”
“你少在这装腔作势!”钱领班怒目而视,“你信不信——”嘴角翘了几翘,好像余下的内容自有对方自行补充,比如: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或者,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先生还看吗?不看我收了。”她低声道。
老头呵呵地笑起来:“刚刚嘴巴还挺辣嘛,这会儿怎么忍上啦。你不想听听我对这副对联的看法吗?”
冰云抿了抿嘴:“得分对谁。您待以宾,我回以恭。”看一眼说话的人:“其实很想听,所以不想问。”
“噢?”老头眼神微闪:“这又是为什么?”
冰云看了看他,还没等她答话,
“喂,问你话呢。”又是钱领班。
她不看那个大呼小叫的人,好像他根本不在她眼里了。她眼睛看着老头,慢声低语:“孤身闯堂,省得人故弄玄虚,卖弄世故,以势压人——”
“小姑娘,你太锋芒,太不知深浅了。”老头身侧的一个人看她一眼,慢声道,“这么说话容易惹祸,你知道他是——”看一眼老头儿和他身边的人,没再说下去。
冰云低头,微微叹息,看来大人物身边必要有一条吠叫的狗冲在前面,就算自己没带,旁边也会有顶上的。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不惑人,你太卑躬了。你何必杯弓蛇影,你不知道我是谁就行了。”
一旁的老头哈哈大笑:“有趣。果然有最厉害的刀。也难怪敢孤身闯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