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今日会带着钱出来一趟,所以此事并非有意预谋。她丢钱是真,镯子碎了在自己房间找到也是真。
林瑜偏头看向彩云,“你翻窗进的我房间?”
她防备心重,平日出门都会给房门上锁,窗也从里面合上。今日晌午出门,却是忘了关。
即便到了此刻,她也不像一个被抓了现形的窃贼,说起话来反倒像个问案的官差。
彩云被这股气势吓了吓,随即瞪她一眼。
“我今日上晌发现自己钱丢了,一直等在房中,晌午瞧见你鬼鬼祟祟带着一荷包银子出去了。如何能不怀疑你?再说了,这两日只有你一直待在后罩房,不看你还能看谁?”
林瑜又问,“这几日你可往岁寒居外走动过么?可有在何处花销过?”
彩云听不得这话,以为她要借此指责自己服侍大爷不尽心,再把失钱一事推给旁人,立时反驳回去。
“园子里有吃有穿,我要去哪里花销?匣子里都是整银,存得好好的,还没动用就被贼给全偷走了。”
她又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哽咽着对上首道:“求老太太明鉴,婢子只今日受了吩咐才下来一趟。自打去了岁寒居,并没花销过什么,连存银的匣子都不曾打开过。雀儿——”
“既然没打开过,你如何能断定钱是这两日丢的?”林瑜出声打断,“彩云,或许前些天你的钱就没了,只是这时才发现。虽然我这两日在后罩房,可前些天若有人趁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过来呢?”
她才说完,厅中又有丫鬟小声说起了话,都在替彩云忿忿不平。
“原先还以为她是个老实人……姚家的人一个两个,不仅主子名声不好,底下奴才德行也难看。”
“小点声,你看她那样……”
即便没有张望,林瑜亦能感受到现在落在身上的目光满是厌憎与气愤。
“老太太。”林瑜提高声音,压下周围的议论,抬起头直视端坐在红檀木嵌大理石太师椅的老妇人。
她两鬓已是灰白,着深青佛莲绣纹褙子,戴一条素缎嵌祖母绿宝石抹额,端坐在那儿,便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迎着对方目中厉色,林瑜不卑不亢,未有退却之意。
从方才开始,这位老太太便放任厅中丫鬟喁喁私语。想想也是,毕竟后罩房住的丫鬟,除自己以外,其余都是她院里的人。出了事,自然倾向于怀疑一个外人。
林瑜理解,却不能无缘无故背下这口黑锅。
“我并没有撒谎。小姐赏我银子时,大爷亦在场,如若不信,亦可派人去问大爷。倘若只因我今日拿了银子买玉佛,就要定我的罪,我不认。”
话音落地,满厅都静了瞬,老太太面色也沉了沉。
“大胆奴才!”老太太身旁的丫鬟怒斥,“谁教你的规矩?敢在老太太面前不敬!”
林瑜垂首不语,心想连质疑一句,也能算不敬?
“那碎了的镯子你如何解释?”彩云举起一瓣碎玉,怒视着她,“我的镯子和银子放在一起,银子不是你拿的,为何你床底下会有碎玉?满春也亲眼见到了,这事你还想如何耍赖?”
林瑜盯着她的手腕,想起前几日早上见到,那时彩云就没戴镯子了。
“怎么,说不出来?”彩云刚才着实被气得不轻,舌头都咬疼了才忍住没骂出口,这会儿脾气火气一股脑冲上来。
她指着林瑜,“老太太,雀儿她促狭狡诈,手脚还不干净,平日在岁寒居排喧婢子也就罢了,可她竟狂妄到连主子都敢编排。在大爷身边不知要添多少祸害。府中向来不留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求您处置了她。”
林瑜原本撑着一身硬气,听到最后一句,所有辩解的话倏地消失在喉头,神色呆滞了一会儿。
彩云还要继续说下去,被老太太瞥了眼,立时噤了声。
那双半浊的眼珠缓缓转了转,落在林瑜身上,“你方才说的那些暂且算是真的,镯子这条,还有何解释?”
林瑜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好个狡言善辩的奴才!” 老太太一掌拍在桌面,厉声道:“起初以为你是个老实忠厚的,却做出此等没行止之事,还要拖主子下水。倒是我老婆子看错,把你这蠢货送去了岁寒居伺候!”
林瑜身子一颤,“婢子错了,婢子不该狡辩。”
她学着彩云早先的模样俯首,额头贴在手背,急促道:“彩云姐姐丢了多少银子,我都愿意给她。求老太太留我继续伺候大爷,求您成全。婢子再也不敢了。”
这些天都是她在大哥儿房里伺候,老太太想起彩云早先所说,一时神色复杂。
此女相貌平平,心思却深,这样的祸患绝计不能再留到岁寒居。只不过她现在是大哥儿身边的人,自己不好随便处置,伤了祖孙情分。
她沉吟片刻,招来丫鬟,私语几句后叫其去了岁寒居。
*
杨瀚墨进书房禀告林瑜偷银一事时,顾青川正在案前绘丹青。
笔墨宣纸上铺就出一枕山河,石崖间有瀑布三叠而下,上级如飘云拖练,中级如碎石摧冰,下级如玉龙走潭,隐有吞川纳海之势。*
杨瀚墨瞄了一眼,很快便想起,这是三年前随着大爷登临庐山所见之景。
他手中笔墨未停,只在杨瀚墨回完话时,微微侧首。
“雀儿认了?”
杨瀚墨想了想,谨慎道:“说是认了。”
“属下问了具体情形,那丫鬟说,雀儿姑娘原本三番五次顶撞老太太,一听要被赶出去便慌了神,说愿意拿钱出来,求着要留在您身边。老太太似乎被此事气伤了身,请了大夫来看。”
顾青川啧了声,玳瑁管紫毫笔落入笔洗。
“她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