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仁明殿这场风波中,除了郭修容被降位禁足,正如纯妃内心愤慨——宫人何其无辜。
含芳死的悄无声息。
唯有夏儿和春儿,记得她也曾鲜活的在这人世间来过一遭。
春儿生性怯懦,乍闻消息后双腿和膝盖不住颤抖,双手更是紧紧钳住夏儿的胳膊才不至于瘫在地上,“皇后娘娘宫中,被杖毙的洒扫宫女真的是含芳?”
夏儿刚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回想起前几日含芳来会宁殿时劝说她的情形,周身也浸满寒意。
不过她还尚算镇定,安抚的拍了拍夏儿,点头道:“除了她,还有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婢知雪。不过轮到她时,皇后娘娘‘宽仁’,传下话替其求情,后改为了杖责二十,免于一死。”
她们三人同为庆国公府的家生子,国公府遭逢变故后,又有一同在官奴坊长大的情谊。
呜咽的哭声在夏儿耳畔响起,夏儿回过神赶忙唔住春儿的嘴,冷静道:“咱们也无需为含芳悲痛,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怨怪不得旁人。”
春儿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咬紧了嘴唇,闷声呜咽:“若当初在王府时,含芳不一味钻营,与咱们一同伺候纯妃娘娘,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夏儿眼神微黯,轻轻叹息一声。
“如咱们这般卑贱的身份,一味掐尖冒头,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皇后小产,郭修容与曲才人相继被禁足,皇上之后鲜少踏入后宫。
沈美人满心期待过后,不禁有些郁郁寡欢,因此便时常去宋婕妤处说话。
宋婕妤已侍寝过两回,每次沈美人来时,她不是在耍鞭子便是在书房静静发呆。二人对坐时,总是沈美人说的口干舌燥,对方却如万年冰山,只偶尔点头回应。沈美人来了两次后,自觉无趣,渐渐地也很少去寒香阁了。
“月环,你说宋姐姐这般冷着脸,侍寝时又会是什么模样?总不能顶着又木又冷的一张脸与皇上”
月环被臊的满脸通红,恨不得去堵主子的嘴,“小主!谨言慎行,这话若传出去可还了得。”
“这有什么,我就是有些看不惯宋姐姐一脸冰霜的样子,皇后娘娘却还总是对她青眼有加,前两回宋姐姐侍寝后,也未见赐下避子汤”
沈美人想到自己每次侍寝之后,桂嬷嬷便板着一张老脸来到铅英阁,活脱脱就是奈何桥边的孟婆,开口便是一句:美人小主,您该喝汤了。
月环腹诽,您既看不惯又何苦日日凑过去
她不明沈美人心中的不甘,小声在其耳边说道:“奴婢冷眼瞧着,无需皇后娘娘发话,宋婕妤或许本身便有意避子也说不定。”
见主子一脸狐疑之色,月环提醒道:“您莫非忘了,咱们府与宋府是世交,宋婕妤入宫前与许府公子”
沈美人在月环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既知晓谨言,还胡乱说话!宋姐姐与许公子清清白白,如今宋姐姐入宫做了嫔妃,心中自然唯有皇上一人。”
月环本是在宽慰主子,这一记彻底把她敲懵了。
不过她知自家主子是个嘴硬心软的,在闺中时,宋婕妤没少替主子出头,那时宋府小姐还并不是这副模样,月环想到这便也想通了。
主仆二人一路说着小话回铅英阁,路过曲才人所居偏殿时,沈美人嗤笑了一声,轻扶着月环的胳膊回寝殿小憩去了。
茯苓远远的避开,待沈美人主仆走后才捧着汤婆子进入寝殿,屋内炭盆里的炭火早已燃尽,烟气还萦绕在屋内,引得曲才人连连咳嗽。
原先纯妃日日派人往铅英阁送红萝炭,自从曲才人被禁足后便断了。
黑炭不禁烧,烟味又重,茯苓心疼道:“小主,您且忍一忍,待解了禁足,再好生与纯妃娘娘赔罪”
“咳咳我便是如何献媚,咳也都比不过选侍出身的孟才人,又何必贴这个脸子出丑。”曲才人冷脸接过茯苓递来的汤婆子,眼中冒着寒气。
茯苓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端起炭盆,准备到门外更换新炭。刚迈过门槛,抬眼见芍药引着两人进入院子,打头的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杏雨。
“皇后娘娘从孙太医口中听闻曲才人病着,便派奴婢来送些炭火衣食,曲才人近日可安好?”
茯苓顾不上拨弄炭火,急忙起身施礼。“奴婢代小主多谢皇后娘娘,小主昨夜服过药后发了汗,今日已大好了。只是这炭火熏人,还请杏雨姐姐担待些。”
杏雨精于世故,瞧着廊下的黑炭,故意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虽说才人份例里是黑炭不假,但宫里难道还真差那些子炭火不成?如今纯妃娘娘协理六宫,向来是极宽仁的,平日里应也送过炭来罢。”
曲才人在屋内听到这番话,扯了扯嘴角,心中郁气横生。
这话茯苓却是不好接的,她躬身将杏雨请进寝殿。
杏雨进门后向曲才人福身行礼,还未开口便被烟气给呛了个倒仰,她只得再次行了一礼:“请才人恕罪,奴婢一时失仪。”
曲才人岂敢真得怪罪,她知皇后最看重杏雨,温言道:“不打紧,娘娘念着臣妾,遣你过来探望,我高兴还来不及。”
杏雨无意多留,招手让外间的宫人进来,“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特送来些炭火衣食,天寒日冷的,还请才人保重身子,待炭火用完了,才人遣茯苓去仁明殿知会一声,奴婢再派人来送。”
曲才人起身谢过皇后赏赐,随后亲自从妆匣里取出一副碧玺耳坠赏给了杏雨,杏雨眼眸微动,微笑着受了。
待杏雨离开后,芍药欢喜的将杏雨送来的银霜炭分好,去廊下生火。
茯苓望着主子,迟疑不语。
曲才人道:“你自小便在我身边伺候,有什么话不能讲。”
“奴婢斗胆,小主适才赏杏雨的坠子似有不妥,奴婢若没记错,那是在王府时纯妃娘娘送您的见面礼。”
受人之礼,又怎好送人,更何况赏的还是区区宫人?
曲才人闻言嗤笑,将妆匣内的钗环首饰尽数倒在妆台桌面上,“那又如何?那副碧玺耳坠,纯妃姐姐本也不是独独送予我的。”碧玺耳坠,沈阳故宫博物院馆藏 “我本全意为了她着想,当日孟才人的病症你也亲眼瞧过,若为疫病,怎么谨慎对待都不为过罢?即便有错,又何至于此?可你瞧这几日纯妃姐姐又可曾派人来探望?
想来先前与我交好,不过是因曲府清贫,才怜悯我罢了。”
茯苓一时无言,上前小心将钗环重新一件件放到妆匣内,目之所及,除了两三件外,其余皆是纯妃赏赐之物。
当日到底是为了纯妃娘娘,还是想伺机除掉孟才人,没有人比茯苓更清楚。
她有心劝告,又生生被主子的眼神骇住,终究没有再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