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已然绝对占优,主将且又谨慎稳重,这样的强敌,如何击退?
麴球望着城东、城南,如似蚂蚁一般,忙碌堆造土山的秦军兵卒、民夫,面色不变,心中沉吟,想道:“欲使襄武得保,目下观之,只靠我城中守御势必不足,唯望援兵能够早到!”
知道自己身为主将,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也许就会造成军心的崩溃,因是他强自克制,不去顾眺西北边谷阴所在的方向,笑抚胡须,说与屈男见日等将校、军吏,“秦虏军中的伙食看来不错。”
屈男见日等不解其意。
屈男见日问道:“郎君,此话何讲?”
“昨天拉土填我护城河,今天运土在我河边堆山,伙食不好,哪来的这等体力?干活这么起劲,倒是比咱们的役夫强多了!”
以彼兵卒比己军的民夫,这是蔑视之语。
屈男见日等都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为之略松。
秦军垒筑的土山,一日而成。
山高过城,山顶是片空阔的平地。
秦军的弩手、弓手,攀登到顶,排列成阵,居高临下地俯瞰护城河内的襄武城头。
麴球没有闲着,在秦军筑山的时候,他也召集民夫,於城楼上搭建楼台。东城墙、南城墙,各搭了两座。楼台的高度超过了土山的高度。挑选出来的善射箭手,亦如秦军的弓弩手,入守台上,与土山上的秦军射手遥相对应。因楼台更高,守军箭手却是更临在秦军射手之上。
……
过了一夜。
秦兵围城的第五天,孟朗终於展开了对襄武县城的第二次,也是第一次正式的进攻。
除掉城北以外,秦军仗其兵多,同时在城东、城南、城西三个方面发起攻势。
战斗打响未久,麴球就敏锐地发觉,秦军兵马最多的城东,倒是攻势最不猛烈的一面,城南、城西的攻势却是从一打起就猛如浪涌。
城南的秦兵是晨时起做攻城准备的。
城南的护城河总共被城南的秦兵填出了四条通道,每条通道可供十余人并肩而行。
秦兵鱼贯地从营中出来,分成一小一大两个部分,在营垒与护城河间列阵。
列阵於前的兵卒今日攻城的部队,都是步卒,数量较少。
其以每两百人组成一个方阵,横列十人,竖列二十排。共组成了十六个方阵。每个方阵都配备了云梯、搭车、半截船等攻战器械。有一个方阵还配了两辆撞击城门的撞车。
在鼓声的驱动下,十六个方阵分成四组,陆续抵至城南护城河上那四条通道的南端。
这十六个方阵的后头是城南秦军的主阵,数量较多,有步有骑。
步卒约四千,骑兵近千。
当前阵列成、行进到护城河南岸以后,没过多长时间,主阵也列好了。
主阵中的步卒阵在十六个方阵的正后方,骑兵散列於步卒阵的两翼。
城南秦军主将蒲獾孙的将旗竖立在主阵的中间,在其将旗的周边,是各色高高飘扬的令旗。
一面黑色的令旗左右挥动了数次。
便有两百个以持刀盾等近战兵器和弓弩之类远射兵器的秦军甲卒,从主阵中出来,分成四队,每队五十人,在四个军官的带领下,分别前行至那十六个方阵的末尾站定,亦列成阵。
这些军官、甲士,不用说,即是监督那十六个方阵兵卒作战的督战队了,俱雄健之士。
守御城南的屈男虎,手搭凉棚,眯着眼往秦军的那十六个方阵望去。
他看见,这十六个方阵内的秦兵,多半没有披甲,甚至连褶袴的颜色都没几件是白色的,——蒲秦以金为德,尚白,故此凡由国家发下给士兵的戎装,悉为白色,戎装既不统一,其所持的军械也不是很精良的样子,而他们的发型,个个髡头小辫,与戎人的散发、辫发截然不类。
屈男虎立刻明白,此十六方阵,合计三千二百的秦兵,必是蒲秦铁弗大率、北中郎将赵兴的部曲了,换言之,都是铁弗匈奴人。
“孟朗老贼,这是想用铁弗来损耗咱们啊!”屈男虎骂骂咧咧的,骂了孟朗几句,但他却放松了许多,比之蒲秦的精锐,铁弗匈奴这种不受蒲秦信赖的杂牌,自是好对付得多。
攻城的部队、督战队,皆已就位。
城南秦军主阵的鼓声,暂时停下。近万的秦军步骑保持着前后的阵型,一声不响地排列不动。风从其阵掠过,成百面旗帜扑卷出的飒飒声响,清晰可闻。旗帜的声响,愈衬托出了秦军兵阵的沉默。沉默,渐成为了沉闷,随即,一股无可抑制的压抑,笼罩在了襄武城南的城头。
屈男虎不安地按动手指,心道:“搞什么名堂?”
在屈男虎看不到的城西,秦军宁远将军石骏奴的部曲亦在列阵。
石骏奴的兵马不及蒲獾孙多,按说列阵应该比蒲獾孙快,但他内心中实是对此回跟从孟朗攻打陇西郡充满了抵触,——他是蒲长生的心腹,蒲茂弑君篡位以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蒲长生报仇,去年蒲秦的蒲英之乱,与蒲英勾连的蒲秦诸臣中就有他一个,唯是蒲英尚未起事,就被擒下了,他不得不继续忍耐,可忍耐是一回事,被迫带着本部给蒲茂卖命是另一回事,是以,他今天的战前准备就不免磨磨蹭蹭,却是作战的阵型比蒲獾孙列好得还慢。
再慢,也有列成的时候。
城西的秦阵列成,石骏奴遣吏报知城东的孟朗。
城东是秦军的主力所在,参与列阵的秦军兵卒比城南多,但列成阵的时间与城南相差不多。孟朗接到石骏奴的禀报,瞧了下摆在边上的巨大的日晷,那石骏奴列阵的用时,足比城东和城南多了两刻多钟,但没有超过他限定的时辰,就没有发作,不动声色地下达命令:“攻城!”
激昂的鼓声在城东响起。
传到城南。
城南鼓声大作。
城东、城南的鼓声传到城西。
城西亦鼓声擂起。
城北的秦骑闻得三面鼓响,驰马举槊,奔於护城河外,怪叫呼喝。西、南、东,三面一时俱响,三面城外,参与今天第一次攻势的上万秦兵,举起盾牌,推动云梯、搭车、撞车等,呐喊着,几乎於同一时刻,穿越了三面的护城河,如同汹涌的浪潮,拍打向黝黑的襄武城。
城南的沉闷立被打破。
四组、十六个方阵的铁弗战士,当先的四个方阵率先过河,以半截船、盾为御,冲向城下。
护城河外,土山上的秦兵弓弩手,齐齐引射,压制城头,掩护铁弗战士冲锋。
屈男虎令到,城上与高楼上的射手们,高楼上的俯射土山,城头上的俯射城下,亦弓弩齐发。
有的铁弗战士在冲刺的途中,身体露出在了半截船或盾牌外,而且那些半截船与盾牌数量有限,也不足以护住所有的人,又且那东西亦挡不住强弩,接二连三的铁弗战士中箭倒地。
城上的守卒、民夫也有中箭受伤的。
铁弗匈奴第二排的四个方阵,紧跟在头排方阵的后边,也过了河,加入到了冲锋的行列。第三排、第四排,不停歇的鼓声催动和督战队凶狠地驱赶下,三千两百个铁弗兵士,尽数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