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王大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筹码哗啦作响。
他红着眼珠子,脖子上青筋暴起,像头被激怒的野牛似的喘着粗气:“姓周的,赢了钱就想走?老子今儿输得裤衩都不剩,你总得给个翻本的机会!”
周桥刚把最后一摞大团结揣进帆布挎包,闻言转过身来。
八月的闷热让他的确良衬衫粘在后背上,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把满屋的烟味搅成浑浊的漩涡。
他掀起衬衫下摆抹了把汗,露出腰间别着的铜扣皮带——这是上个月刚从百货大楼买的,扣头上还刻着展翅的雄鹰。
“昌哥,您给评评理。”
周桥冲柜台后头努努嘴,那里摞着七八台雪花牌冰箱,塑料绳捆着的钞票堆得像小山。
穿的确良短袖的昌哥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闻言吐出两片瓜子壳:“咱们场子的规矩,来去自由。不过嘛”
他拖长了音调,眼珠子在周桥鼓囊囊的挎包上转了两圈,“和气生财,周老弟你说是不是?”
王大毛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缸子,咕咚灌了两口凉茶。
搪瓷缸子外壁的红字早褪成了粉白色,这是他爹当年在罐头厂得的奖——老爷子就是捧着这个缸子喝农药走的。
茶水顺着下巴淌到汗津津的的确良背心上,他胡乱抹了把嘴:“拿这个押!”
说着哐当把缸子砸在桌上,震得隔壁桌打麻将的老头手一抖,幺鸡掉在了水泥地上。
周桥噗嗤笑出了声。他慢悠悠踱到窗边,推开糊着报纸的木头窗棂。
外头正是红山乡最热闹的十字街,对面食品厂的白墙在月光下泛着青,几个下夜班的工人骑着二八大杠叮铃铃掠过,车把上挂着的铝饭盒晃出细碎的光。
“王大哥,不是我说你。”
周桥转过身,背后的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您家那筒子楼的地基都裂成蜘蛛网了,前些天暴雨,三单元老李家墙皮哗啦啦往下掉。乡里给换新房子,您非要当钉子户”
“你懂个屁!”
王大毛突然暴起,竹椅子被他带得哐当倒地。
他胳膊肘撑在桌上,汗臭味混着劣质烟味喷到周桥脸上:“知道现在黑市房价涨成啥样了?老子那四十平,转手能换”
“能换两间商铺?”
周桥突然截住话头,从挎包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哗啦抖落出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王大毛蹲在县医院走廊,攥着张化验单瑟瑟发抖。照片右下角印着日期:1985年3月17日。
王大毛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涨红的脸瞬间惨白。
他哆嗦着去抓照片,周桥却轻巧地一抬手:“王大哥在建筑队那会儿,没少接触石棉瓦吧?县医院张主任说,您这矽肺病”
“你他妈调查我?”
王大毛突然暴起,却被刘大春铁钳似的手按回座位。周桥慢条斯理地收起照片:“我要建的是药厂,最见不得人受苦。新楼有县医院专家坐诊,您这病”
“少跟老子扯这些!”
王大毛突然抓起搪瓷缸子要摔,瞥见昌哥阴沉的脸色又悻悻放下。
他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突然扯开汗衫,露出胸口狰狞的青龙纹身:“赌手!老子输了剁手,赢了钱归我!”
昌哥终于放下瓜子,油光光的脸上浮起笑纹:“周老板,咱们场子可不兴这个。不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