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投影仪上看见自己的作业开始，卓牡丹就怔住，她意料之外的是教授是用这种方式把大家都作业提出来。
跟着陆教授来到了办公室，陆教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我也带过不少届学生了，也许是建筑师这个高贵的称呼限制了你们，卓同学，你怎么会想到……从建筑材料的方面去引申和考量？”
所有披着一身光芒走入青南建筑系的学生，都在钻研图纸，钻研精妙的布局，大师的手笔，从来没一个学生，是蹲下来，看看他们脚下的土地。
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遇见了这样一个学生。
卓牡丹良久开口道：““我爸爸是泥瓦匠，我从小跟着他在工地。”
都说从前的经历会造就一个人，也会毁掉一个人，卓牡丹自认没有陈梦琳那样夺目的出身和家庭，也没有建筑师的爸爸，可是熟悉砖头和水泥，这些，不需要建筑师。
工地上随便一个泥瓦匠就可以告诉你。而且说的更好。
卓牡丹看着陆教授，慢慢说道，“建筑材料不过关，就算是大师级的设计，也很难承时间之重，香山饭店、金字塔，西尔斯大厦，雅典卫城，它们的留存从来依靠的都不仅仅是个人的设计。没有稳固的建材做保障，注定也是惊鸿一现，最终会湮灭于历史洪流中。”
陆教授深深震撼了。“卓同学……你真是让老师惊讶。”
讲真陆教授教了几十年的书，当青南大学建筑系教授也快十年了，见过的学生不知凡几，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说出过如此震撼人心的话。
我爸爸是泥瓦匠。
他再没听过比这更朴实的话。
他听了太多的学生说，自己来自什么样显赫的家庭。
尤其是建筑这个专业。
家境显赫的学生太多。
可卓牡丹，陆教授还能记得梁老在的那一次，点评卓牡丹的试卷时说，假以时日这女生若能克服自己局限，也许将是建筑界燃起新星的时刻这样的话，到今天陆教授真正发现了这个女生的不平凡。
但震惊过后，陆教授该说的还是得说，正是因为珍惜这个女生的才华。
“牡丹同学，关于砖头材料的事情。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了。”在作业中，陆教授特意隐藏了这一段没有发出来，作为教授，他很激赏卓牡丹的勇气，更惊讶她敢于把这样的事情写出来，放到作业中。
卓牡丹有点皱眉，半晌看着陆教授：“用黏土砖作为承重砖，楼层建成以后，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
黏土砖，正是她之前在工地上见到那种砖。
砖头是分种类的，普通黏土砖，就是她在工地上见到的那种，因为砌体自重大、抗震性差、绝不能作为核心承重砖，承重砖作为一幢建筑最重要的部分，必须要选用最坚固的材料，必须要用最实心的混凝土砖。
陆教授也揉了揉额角，说道：“牡丹同学，你确实很让老师意外，但……砖头这件事，老师还是希望，你就把它当成一次课外作业，到此为止吧。”
因为被这份作业震惊，所以陆教授才会忍不住在课堂上，语重深长对学生说了那一番话，可是太震惊了也不是好事，所以他才会劝卓牡丹适可而止。
卓牡丹看着陆教授，一时没有说话，眼神中闪过很多东西。
“教授，难道不能向建筑工地建议更换砖材吗？”
明知有问题，难道非要错下去？
卓牡丹想的是在她脚下碎成粉末的砖头那一幕。
这让陆教授心情更复杂，他真的没想到卓牡丹懂得这么多，说实话他这个建筑学的教授都未必能对一块砖头了解的这透彻。
这孩子的眼睛，太清澈了，陆教授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拥有这样眼睛的孩子。
“牡丹同学，你要知道，学校是没有立场去干涉一个建筑工程的选材的，而且这一次是学校合作，如果学校挑工程的刺，学校都会变得骑虎难下。”
简单来说，这涉及到成人世界的规则，涉及到人情，涉及到世故。
卓牡丹垂下了眼，半晌道：“我知道，教授。”
她心里都清楚，可是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哪怕试一试。
“是学生给学校和教授添麻烦了。”说出这句话，卓牡丹离开了陆教授办公室。
陆教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一个学生面前，感到矮了一截。
他竟然不如一个学生有勇气。
卓牡丹回到宿舍，却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