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因为他们就是一体,咱们帝国曾有位小领主就喜欢将两个俘虏绑在一起,每人给把短刀,然后告诉他们谁活下来就可以被释放,以此来取乐逼供,两个人根本无处可躲,而且只有一条路可走,非常凶残,不过这个小领主也是咎由自取,最后被侍奴刺杀了!”查理尼三世插话道。
温顿斯特赞同道,“从打斗和军事方面来说,这样被捆绑后根本没有回旋余地,甚至祈降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开始占优者不会有丝毫犹豫,毕竟对方在极度痛苦下稍有回击都可能致命,所以简直是把人性的恶放到了最大。”
查理尼三世感叹道,“最冷酷的野兽互相撕咬也不会这样残忍!”
萨茹尔听得身体打了个哆嗦,打断道,“主教大人的教诲非常深入人心,但这和帝国或者虔世会有什么关系吗?尤其教义方面。”
温顿斯特微微一笑道,“咱们今天不谈教义,而是要讲在它之内的东西,因为只有了解覆盖隐藏在事情之内的规则,才能将事情做好,也就是无论想要在虔世会或者帝国执政,必须了解它们之内的东西,或者它们之间的关系。”
萨茹尔忙点头道,“您继续!”
温顿斯特背着手又开始轻轻踱步道,“鉴于王上的开明,与对我深厚情谊的信任,我直抒胸臆,其实宗教与王权就像双头怪,从蛮荒时代开始,权利就有两个分支,首先、部落需要有首领执管现实事务,组织渔猎或者征战,建立权利等级并进行权利分配,将人们的行为一致性提高到最大限度,也将这种一致性的传递速度提升到最高,但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出现,那就是不可知与概率问题,就像神箭手射中目标的几率,可能受到突然大风的影响,因此部落的集体行为如果发生误判和挫败,亦或者对往前拓展的虚假意图与现实不符的冲突,这个部落的凝聚力就会受到影响,甚至会发生权利颠覆造成毁灭性灾难,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另一种力量的介入。”
萨茹尔灵光一现道,“您是在隐喻宽容和忍耐吧,我在《古虔经》上读到过,每个人都会犯错,这就需要互相理解与宽容,才能保证互相包容与存在。”
“公主说得极是!”温顿斯特道,“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小的群体,就像家庭和亲朋间可以依靠宽容来弥补,但一旦群体扩大分层,尤其成为一个帝国的时候,这样近亲谅解就难以起到作用,甚至会加剧问题恶化,因为利益内化在加强的时候对外的敌意也会同步,这样会造成团体之间的冲突,因为这时不单纯是个人之间的信任与利益摩擦,而是团体之间的,而且团体都不仅是平行,还开始分层,这就比较复杂了,所以单纯人性中的美德就会显得苍白无力,只有依靠更高层的精神信念,或者是团体的精神美德才能最大程度缓和平息这样的冲突,所以就有了宗教,所有人的信仰与崇拜,这样可以降低内部团体阶层间的冲突;而且这只是向内的概念,还有向外的,当人们遇到恐惧、失败、死亡等不可化解难题的时候,只有精神的期待向往能延缓这种挫败,以未来代替现在,以假代真的时空拉延,从而让群体继续向前,所以在权利诞生之时,便产生了最基本的信仰与精神道德准则,当然最初可能就是强力为标准,就像狼群中头狼的诞生法则,而后在蛮荒部落则出现了萨满祭祀,他们在与部落首领分享权利的同时,用各种占卜和神判来弥补那种不可知的不稳定性,也就是王权与信仰是不可分割的,但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发生矛盾,尤其面对权利和利益的诱惑时,这时候就需要二者的相融相通,又回到了需要人性美德力量支撑的点,这就像个圆环。”温顿斯特说着拿出个金丝盘旋锥形,放在自己满是凹凸猩红疤痕的掌心道,“就像我闲来无事做的这个东西,扩大延展但总体方向一致。”
萨茹尔接过这个金丝盘旋锥形,眼睛放光打量着道,“您真是心灵手巧!”
看着专注欣赏模型的萨茹尔,温顿斯特挠了挠鼻子忍不住指了指道,“您拿反了,锥点在下!”
萨茹尔急忙将金丝盘锥反过来立在手中,又急忙扶着道,“这样真不好立!”
“对!”温顿斯特道,“这就是难点,就像帝国事宜,帝国越庞大团体就会越多,管理难度也会变大,不只是依靠经邦纬国之道,还有很多看似细微却又长远影响的事情需要培育滋养。”
萨茹尔道,“您所说的就是只要建立一个纯洁的信仰,然后在各个阶层的顶端再倡导人性美德,这样帝国就能稳固,而教会和王权也能和平共处,咱们伯尼萨帝国可以照搬过来。”
温顿斯特挠挠头道,“您说得对,但也不对!”
萨茹尔眉头微皱道,“难道我理解有误吗?”
温顿斯特道,“这个不是单纯可以用一个理论实现的,每个宗教的建立和发展都是需要长久的时间,几百年甚至数千年,而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冲突和激变,就像虔世会的建立,可能言论有些禁忌,但希望您谅解!”说着望向查理尼三世。
查理尼三世摸着自己蓬松的大胡子微笑道,“无妨,您还是非常有分寸的!”
温顿斯特轻轻咳嗽两声,满意地回头向萨茹尔继续道,“虔世会的宗主其实是以施洛华为救世圣子的普矣教,咱们的先祖为避战火责难迁徙到此后,在乱世中就延伸出了波塔会,也就是虔世会的前身,不过波塔会其实是普矣教中的教罚会,后来被咱们先祖的部分人单独设立,对抗当时混乱的强权,并在短短几百年发展成为咱们伯尼萨帝国的国教虔世会,但在这个过程中也是经过了很多的磨难与艰险,甚至是血腥的冲突激荡,当然这些不是单独在伯尼萨境内,就像以清贫苦修成名的都沃伦斯派曾经非常繁盛,而第三代传人甚至险些主执普亦教,但最终还是落败,还有其他分支如卡矣天教派、卡鲁教派也在几百年里萎糜了,包括咱们虔世会的萨宁派 、曼鲁分支、玛珈宗也正在消磨融合,这就像万花筒,但每个出现的教支都有存在的理由,并且可能繁盛一时,因为它们的存在都推动了宗主的发展,比如出现过的‘心灵之镜’,不要被它的名字迷惑,他们比萨宁派还要激进暴力,但他们却是特克斯洛城的奠基人,因为有段时间撒不莱梅曾经妄图将咱们伯尼萨作为他们的海外行省,甚至派来大批驻军,但萨宁派和‘心灵之镜’组织了有效地抵抗,主要也是咱们移民的先辈不再想遭受宗教迫害,所以他们招募农夫、收割庄稼的短工、游走的小商人成立了突击队,还有暗杀叛徒的围剿者,在此基础上壮大了特克斯洛城,并且豢养市民作为后背力量,也就是虔世会的武装修士团招募群体,当然现在的巨石城豢养游手好闲的市民也是参鉴于此,所以虔世会看似是个统一的整体,但是经过腥风血雨过来的,在这个过程中也和王室密切配合,包括咱们艾蒙派缇家族长途突袭巨石城,夺取王位”
“主教大人!”查理尼三世忙咳嗽打断道,“您还是说些现实的状况比较好!”
温顿斯特呆愣片刻,锤了锤自己微驼的后背道,“我也是老糊涂了,但总的意思是教会和政权是建立在极其复杂基础上的,甚至可以说是在累累白骨之上,而那些王冠上的明珠般的美好只是外表,就连虔世会最鼎盛时期的老冯格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然那是财富和武力的鼎盛,表面强大但背离教义步入歧途,而且他都是在老王上支持下进行的变革,也是他的急功近利,让帝国和他自己包括教会受到了惨痛的教训。”
听到脸色煞白的萨茹尔呆愣在椅子上,突然又莞尔一笑道,“您的博学远超我想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和他们说得大不一样。”
温顿斯特坐回椅子,接过侍从递过的水晶杯,一口喝完里面的葡萄酒,舒展着身体靠进椅子道,“当然,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包括说我抠门,还说我荒唐不羁,但那些都是谣言,我其实就像王上说的那样,是不拘小节,但在教章、教义方面绝对遵从信仰!”
查理尼三世不露声色地撇撇嘴,又向侍从摆摆手,而温顿斯特看着侍从端到自己面前的酒杯道,“着实口渴!”说着端起来又一饮而尽后眉头紧皱道,“烈酒?真是罪过!但不能因为侍者的过错而责罚他,毕竟是我自己犯了禁忌!”
“哈哈哈!”查理尼三世大笑道,“没事,咱兄弟之间,没必要遮遮掩掩!”
温顿斯特深深靠进椅子中,再次端起酒杯道,“确实,咱们的情谊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也是人生难得的美好!”说着举起酒杯。
“干杯!”查理尼三世举起酒杯,又略显焦急地向温顿斯特使了个眼色。
温顿斯特伸手从侍者托盘中挑出银杯烈酒,大口喝干后面色红润地躺在椅中感叹道,“命运使然,我能进虔世会也是机缘巧合,从大瘟疫时期为了不被饿死,在虔世会补充死亡武士时加入,又到善写堂抄录经书,又因‘盗弊案’立功变成侍从修士,后来又在‘清洗’期进入大修士团,又经历了虔世会精锐武装修士团全军覆没,步步凶险但又大难不死,所以按照我的阅历学识和教会宗规,您提出的想要在巨石城设立贞爱会,可能就有些偏离教旨。”
听着主教温顿斯特突然转向的话,萨茹尔略显惊讶尴尬道,“您真是豁达宽容之人,而且果真是不拘小节,不过好像设立贞爱会与您前面所说并没有太大干系!”
彻底躺在椅子中的温顿斯特扭过脸,面带苦涩望着萨茹尔道,“都是因为您说的那个词,在无数次危难之时挽救了我!”
萨茹尔面带喜色道,“什么?”
“宽容!”温顿斯特道,“这世间的美好也正是源于此,就像我与你父亲的情谊,都是在同生共死的险恶中建立,而且是在那些作呕的残忍后能苟且偷生的瞬间欢愉,让我们建立了被人难以理解的共鸣,就像那首淫秽小调,是在兄弟们血淋淋战死中创作,甚至在看到看着他们滑稽蜷曲的尸体时,心里划过丝悲伤,但却会荒唐地大笑,可能大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觉得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才释然到让人难以理解,所以我不赞同您设立贞爱会,是因为这些都是天意注定,而且烈火重生般困难,您不应该主动想要去感受,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您提交的请呈中,提及您想成为‘守火圣女’,这点着实让我与教会六人团会议感到震惊。”
看着父亲查理尼三世欣慰又释怀地望着温顿斯特,萨茹尔眼中划过丝慌乱,忙强忍着干笑道,“的确需要经历过残酷才能知道美好,不过我不明白设立‘守火圣女’有什么不恰当吗?这可是《古虔经》中被赞誉千年仪范,而且海上贸易是帝国根基,这样不是恰好印证了灯塔之光吗?”
温顿斯特略带醉意地笑道,“不不不,虽然您准备用终生贞洁来守卫教会的精神让人钦佩,但‘守火圣女’并不是咱们虔世会的仪范,它是早期众图腾时代过渡到普矣教的形式,教义准则更为松散随性,如果施行,势必会引发很多冲突,尤其是咱们伯尼萨,商风日盛、民众随性,就如我所知,咱们是众帝国中奴隶最少,最为宽松自由的帝国,这样也很容易滋生杂乱派系会团,就像我前面所说,在教会和帝国的发展过程中,确实产生过很多诸如此类的教团会党,甚至可以称之为极为知名的人和繁盛会团,但都被复杂的激荡碾压消亡,因为往往这些人和会团都有着急功近利的特征,而真正的教会宗旨则是平如止水、润物无声,而且咎由自取的冯格就特别热衷于‘火’的净化,这给帝国精英家族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我劝您还是撤回设立‘贞爱会’的请呈,而不是被教会驳回。”
萨茹尔顿时脸色煞白地愕然片刻,又忙收住瞪大的眼睛道,“难道就没有通融”
温顿斯特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并非您想的那么简单,但或许您可以参照曼鲁派的模式,当然不是让您去苦行,而是默默地按照教义行善施德,不必拘泥于什么会团结社的形式。”
“哦哦”萨茹尔如受雷击般呆坐在椅子上,恍然若梦地木然点头,却又突然眼中闪过丝光亮道,“可能您误会了,我所说的贞爱会并非教会分支,或者说是教会的慈善分支,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巨石城救济院的对外称号,仅此而已!”
温顿斯特犹豫地缓缓将脸转向查理尼三世,又突然回过头盯着萨茹尔道,“但您提交给教会的请呈内容可不只是”
萨茹尔忙打断道,“那是下人们的笔误,我可以重新提交,而且不再需要‘守火圣女’的仪名!”
温顿斯特眉头紧皱为难道,“只是需要教会分支慈善堂的名义?”
萨茹尔用力点点头,又转过脸期待地望向查理尼三世。
躲闪着萨茹尔那清澈渴求的眼眸,查理尼三世用指头挠着脸道,“主教大人或许可以应允这样的事,不过最好能派些有资历经验的修士来帮助公主,这样或许能让救济院更为高效。”
“好吧!”温顿斯特叹了口气苦笑道,“那我就暂时代替教会应允此事,贞爱会仅是慈善会堂!”
萨茹尔起身提着裙子躬身行礼道,“感谢主教大人的教诲与宽仁!”
查理尼三世却眼中露出丝忧愁道,“确实如您所说,是正在经历才能看到!”
温顿斯特再次喝了杯矮人烈酒,站起身道,“对,经历残酷才更能知道美好!美好总是现身于人生煎熬中,完整的却只能在回忆中,虔世会的教义也是如此宣示的!”说着望向查理尼三世道,“或许您会苟同我的想法!”
“苟同,非常苟同,但愿能一直煎熬,不要遇到那个双头怪!”身体打了个寒颤的查理尼三世努力挤出丝笑容道,“太开心了,我今天得和您好好下几盘棋,双陆或者青鹅棋随你选。”
嘟着嘴的温顿斯特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几张洁白如玉的羊骨牌道,“先来两把梭罗梭罗,但得按克鲁定的规则!”
“哈哈哈,好好好!”查理尼三世起身走下王座台阶,与温顿斯特边说边笑走向通往餐厅的侧门。
萨茹尔若有所思地望着搀扶着温顿斯特的父亲,摸了摸自己脸颊下的疮疤,微微弯腰行礼间嘴角划过丝冷笑,随即步伐轻盈地向大殿外走去。
而走到大殿侧门的查理尼三世回过头,看着提着长裙决步离去的萨茹尔,脸上划过丝苦涩嘟囔道,“她是我的心头肉,等击败海上的厄姆尼人,我再来管束她吧。”
看着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的查理尼三世,温顿斯特忙劝道,“人生总是这样一道接一道的坎,咱们会熬过去的!”
《道德与国度》:过度的宠溺终将带来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