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集村的人还以为因为两家关系好,水房才破例为寻人的村民烧了大半夜的热水,甚至把所有的煤炭都烧没了,一箭双雕,既处理了尸体,又成功粉饰了自己,但没人知道每一寸燃烧的火焰、每一缕黑烟都燃烧着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体。
锅炉烧了大半夜,水没了,煤炭也没了,果果也彻底在人间消失了,两个老人终于长舒一口气,但果果的母亲却在同一天如死掉了一般,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界。
故事讲完了,吴老太低着头身子不再颤抖,老泽田即使听不懂我的故事,好歹人不傻,这情景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锅炉里的火已经渐渐熄灭了,他呆滞地望着锅炉,混浊的泪水从眼里流出。
突然,他拿起一块黑煤炭,朝自己的头砸去,老头儿果然是个狠人,顿时血流如注。
但吴老太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什么也没听见。
我也一丝未动,与一个六岁的生命相比,流点血算他妈的什么东西,他如果一头扎进锅炉里,我肯定不会上前拦他。
过了很长时间,吴老太才晃悠了一下,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是……果果是……没了,这个锅炉就是一个坟墓,每次夜里……我都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说着,吴老太的身体又浑身哆嗦起来,“十年了,每次做梦我都能看见果果一身鲜血,还……叫我奶奶……”
我挖苦道:“他那是想你了,想让你去看看他!”
“他还是个孩子,从果果没的那天开始,我和老伴就生不如死,我甚至想过要去找阿雅,和她坦白所有的事,可……我不敢,我不敢!”
沉默多时,我问吴老太:“有件事我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提一壶水到阿雅家?”
“因为……当时我听见果果告诉水水,回家以后要来水房打水……”
“那时候果果还没看见你们往水里加糖,对不对?要不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打水的打算。”
“所以,我替他把水提回家,就是想人们知道,他是从水房安全离开的。”
果然,和川西大叔的猜测一致。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起身喃喃自语:“果果是个六岁的孩子,在十年前的夏天被你们杀害了,而后你们焚烧了他的尸体!我们在路上相遇的那晚我以为遇到了鬼,吓我一跳,后来你说明集村没有鬼,现在来看,你错了,明集村有魔鬼,还是两个!”
我起身提起水壶,吴老太突然身子一斜,头砸向门框。
我打开水房的大门,两个小孩儿正在门前玩耍,一个小孩儿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问另一个小孩儿,要不要去掏鸟窝。
现在阿雅家门口,院子一片安静,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静止,如我之前所想,知道真相的阿雅要再遭一遍罪。
我将水壶放在院子门口,给川西大叔打了个电话,告诉川西大叔慢慢撤出来吧,时间也不早了。
半小时之后,川西大叔和忧愁姑娘面容憔悴从屋里走了出来,忧愁姑娘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
“怎么样?”
我点点头,当作回应川西大叔。
“阿雅和奶奶还好吗?”
“她们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我心里堵得很,从书包里掏出笔和纸,写下几句话,用水壶压在院子里的石板桌上。
“走吧!”
一行三人上了车,这次倒是忧愁姑娘,一直张望着越来越远的始发地。
“耽误不了登船吧?”
我试图岔开话题,车里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们这样一走了之,法律会惩罚那两个老魔鬼吗?”
我烦躁地抽出一颗烟,“老天会惩罚他们的,会一直惩罚他们!”
忧愁姑娘满眼泪水,“其实我可以杀了他俩,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杀人。”
“警察叔叔还在这儿呢!”,我拍了拍开着车的川西大叔,“有什么情绪自己消化吧!”
“这是阿雅昨天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忧愁姑娘带着哭腔。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封喜帖!
“新郎,新娘英子,特邀刘凌发先生参加婚礼,我们不见不散!”
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造化要弄人啊!
花草树木匆匆而过,牧羊人赶着羊群,太阳到了头顶,海风依旧浓烈,一切看上去照常如旧,既然照常如旧,我希望阿雅能继续好好生活,希望有一天还能吃到她做的饭,希望吃饭的时候还有土地公和英子……
登船的时候忧愁姑娘问我留给阿雅的纸条上写的什么,她说任何鼓励的话都是形同虚设,我点点头告诉她,是一个配方,如何腌咸鸭蛋!
真的,纸条上就是这样一个配方!
“有没想过此行会如此沉重?”
忧愁姑娘继续追问。
我踏上旋梯,望着身后的菲律宾,“菲律宾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菲律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