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原闭上眼,再开口时,他声音发涩,“……不。”
“她见过。”
那是他在一支中原行商的队伍里换来的,是一枝几乎已经衰败的鸢尾花。
鸢尾花当时已经快要死掉了,但牧原捧着回去,送到他母亲跟前时,却第一次从母亲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笑来。
他母亲是从中原流落到血域的,被牧原父亲带回家,塞到房里安了个侍妾的名头,就此生下了牧原。
在牧原的记忆里,她很少笑,但对自己很温柔,会背中原的诗词,会绣花,缝荷包,给窗户底下的狸花喂食。
那是……他的母亲,中原的名字叫做安淮。
安淮不喜欢牧原当时叫的名字,那是个富有血域当地特色的名称,连牧原自己都不大喜欢。
于是她捧着那朵已经枯死的鸢尾花,看向牧原,问他要不要一个中原的名字。
牧原说好,于是安淮笑了。她说,那就叫……
“乌园。”
女人哼笑一声,手指轻轻勾着微卷的发尾,也不抬头看他,“这是鸢尾花在苏州的别称,她最喜欢的诗句里面也有。”
“乌园,我要比你,更了解她。”
“……”
牧原闭上眼睛,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进去质问的冲动。他忽然往前踏出一步,手也径直抓上冰冷的铁牢门,语气急迫至极,却又不敢大声说话,这种强压着声音的急迫显得他的嗓音很古怪,“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不是认识安淮?是不是!”
“当年去血域找我和她的是不是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说到最后,牧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他双目几乎赤红,用力地拍着牢门,门外吹进来的冷气也不足以吹灭他心底窜上来的怒火和急切,声调颤抖无比,“她是不是还活着!当年那场虫潮是你们做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安淮数年之前死于一场虫潮里,这本是牧原早已认定的事实。
但当年跟着师父逃出血域,他再独身回去时,却发现了不对。
安淮的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一切,哪怕是曾经住的那间厢房都被人拆了干净带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藏得还要深。可牧原当年势单力薄,连保全自己都已经是竭尽全力的结果,根本没有能力再去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
而现在,真相摆在了他眼前,这叫牧原如何能安心?
可女人只目光淡淡看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等牧原稍微冷静下来后,她忽然站起,抬脚朝他走了过来。
牧原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和她对上视线。他鼻腔里钻进一股血气和甜香夹杂的味道,是女人身上的气味。
“乌园。”
女人开口,叫出了这个他一直潜藏在心底的名字。她低垂下头,长长的眼睫被阴影遮挡,在光下只露出了下半张脸。
她原本面貌就和安淮有八分相似,这一遮,更给了牧原一种古怪的,极其强烈的错觉。
然后她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什么?”
牧原只觉得心脏在跳动,疯狂的跳动。他冷静下来,愣愣地盯着女人下半张脸看,然后,他看见那瓣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吐出了一个名字,“安雁。”
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
牧原自然也听过这一句诗,他脸色却蓦然地白了,嘴唇嗡动着,在唇齿间滚动着这几个字。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瞪大起来,无措地盯着女人的脸看。
女人往前踏出一步,她的身体几乎和牢门贴在了一起。拴在她脚踝的铁链已然绷直,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她的眼睛到了光下,里面平静,淡然。语气也毫无起伏,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是安淮的妹妹。”
“数十年前,是我亲自把她从血域带回了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