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穆楠礼扎并没有立刻用枪崩了章片裘,他期待看到这个扯谎又荒谬的唐人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模样——刚才你装什么气定神闲呢?
但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跪地求饶,脸上露出刚刚出现过的疑惑神色,摊开了手,“难道,意大利只有你一家人姓礼扎吗?意大利就一个教父?”
杰瑞穆楠礼扎是西西里南部礼扎家族的小儿子,虽是小儿子,但他除了勇敢、冲动之外,还有着西西里人骨子里的骄傲。
这种骄傲,在章片裘轻描淡写的回答下,仿佛拉屎时,一屁股戳屎尖子上了。
这让他很不爽。
漆黑的枪口猛地上挑,从咽喉处换到了额头,是啊,礼扎家的小儿子最喜欢打头,子弹打过去后,会在尸体的后方喷出一团血雾,那是弹药的余晖、血、脑浆形成的艺术。
意大利人真是天生的艺术家,尤其是我杰瑞穆楠礼扎,眼前这个东方男人是个什么鬼?
魔鬼吗?
枪都他妈的抵着头了!
这人的手依旧松弛摊开,眼底依旧疑惑,就这么看着杰瑞穆楠礼扎,就像刚从楼梯上下来时一样,仿佛他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说起来真是奇怪,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西西里南部拼杀出来的礼扎家族的教父。
在意大利的文化里,父母会选择一位可靠的、具备良好品质的男人作为孩子的教父,由教父赐予孩子教名并作为宗教信仰的引路人,引导他们传统的信仰并解决孩子生活中的困惑和难题。
在西西里,若是能得到极为有能力的人拜为教父,那真是一件幸运又幸福的事:这就是靠山。
杰瑞穆楠礼扎的父亲,就是很多很多人的教父——他们都渴望能得到礼扎家族的庇佑。
而他的父亲却总是用这种……这种……和此时这个东方男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总是训斥他,“你这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如果做事每次都不仔细斟酌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希望你成为他孩子的教父!”
是啊,教父有很多,意大利不止他们一家姓礼扎,也不止他们家一个德高望重的教父。
难道……
难道是我搞错了?杰瑞穆楠礼扎开始怀疑自己。
“枪放下吧,朋友。”章片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迟疑,这迟疑便是生机,他的手拉开椅子后,伸出手,做出了握手的姿态。
这时,章片裘的余光瞥见被撞倒在地的李,他应该是也嗅到了生机,立刻爬了起来,手摸向了枪柄,这真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他不该动的,尤其是在对方没有信任之前。
杰瑞穆楠礼扎觉察到了左方有动静,他的枪口瞬间调转。
砰!
枪响,血雾喷了出来。
血雾不浓,远没有打破头的时候那种漫散开一米多的视觉效果,只是极小极小的一团。
杰瑞穆楠礼扎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他无比震惊地看向章片裘。
只见章片裘的脸,瞬间狰得铁青,豆大的汗水就这么像被泼上去般,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他的手,在这个瞬间竟一把抓住了枪口!
子弹穿过他的手掌,伴随着这一握,微微偏离了方向打到了李左腰旁的地上。
下颚处死死咬着,剧烈的疼痛让他脸部的肌肉不可控的抽搐了起来,打穿的手掌脆骨头渣和血管从不多的肉内翻出来,血液沿着枪口往枪身处流淌。
“全是血,我没法和你握手了,朋友,抱歉。”章片裘眼底露出笑,他并不管脸上皮肉不可控地抽搐,将受伤的右手放到背后,用左手坐了个请的手势。
杰瑞穆楠礼扎的心脏从未跳得这样快。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人哼都不哼一声已经令人敬佩,居然挨了枪子之后还能情绪如此稳定说:朋友。
怎么办,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作为教父,总会教育所有的子女:“我们西西里人在没有绝对掌控事态之前,没有动怒的资格”;“能在极度愤怒时压下怒火的那一个,才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压下怒火,比发泄怒火更让对手胆颤。”
杰瑞穆楠礼扎的血疯狂地涌,手放到额头上摸了摸,又蹭了下鼻子,看了眼刚爬起来闯了祸的那个傻大个——此时的李,眼睛瞪得仿佛一头牛。
身后的意大利人们后背全都湿透了。
“请坐。”章片裘说道。
杰瑞穆楠礼扎坐下了。
接下来,章片裘说了一些话,但这位被人称为杰哥的礼扎家小儿子却开始耳鸣,他们家都有这毛病,一紧张或过于慌乱,就会耳鸣。
他听不太清楚章片裘说什么,只好将身体微微靠前,耳朵侧着,但又担心这个举动会暴露缺陷,于是又往回缩了缩。
章片裘右手那的血并不是一滴滴往下,而是拉成丝,他就这么垂着,微笑着看着他。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父亲那几句话——压下怒火,比发泄怒火果然更让人胆颤。
一时,耳鸣得更厉害了。
“这里面应该有误会,我与西西里最北边位置,他们也姓礼扎,关系不错。”章片裘说着,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在谢寻那顿了顿。
跪在地上的谢寻连忙爬了起来,看了章片裘一眼,见他看着酒杯,连忙倒酒。
章片裘的左手轻轻地在他后背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