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潘尼兹这才露出了丝丝微笑。
他抬了抬手,温行鹤连忙从兜里掏出秸秆做的一次性香烟——最近,比起烟斗,英格兰更流行这种香烟,工厂制作很多,是时髦货。秸秆外壳的香烟,被温行鹤恭敬地放到了潘尼兹叉开的指头缝里,又从兜里掏出火石,弯腰点燃。
潘尼兹深深吸了口气,烟缓缓吐出来。
“温先生。土特产很好,我收下了。”
“您喜欢就好,您喜欢便是我们的荣幸。”
“你刚刚说什么?想入东方古物协会?”
“是的。”
“你要的太多了。”潘尼兹抖了抖烟灰,语调悠长,“你还活着呀。”
温行鹤愣了下。
贝勒爷能把他派过来做这件事,证明了他在贝勒爷心中的肯定,他活了六十年了,大半辈子看着主子的眼色行事,也颇为有勇有谋。
‘你还活着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到两秒钟,温行鹤就有了判断。
潘尼兹的意思是,红颜酒馆开馆时,那前来挑衅的贵族被卸了枪,但他这么个大清国人却在事后毫发无伤。这箱珠宝应该是送来感恩的,而不是还要求别的。
至于温行鹤手中的这十四把贵族的枪支,的确不是潘尼兹的人脉,但这无关紧要。他不需要护着你,只要不去使绊子,便是你的福气了。
烛火让房间内影影绰绰,潘尼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大,而温行鹤、温默两人的影子则缩在墙角。
愤怒与压制让年轻的温默脸上浮现出极为难看尴尬的笑容,而温行鹤则笑得要自然很多。
“呃,是的,是的。这不,专程来感谢您,费您心了,还请了记者前来报道。”温行鹤深深弯腰。
“专程?”潘尼兹又抖了抖烟灰。
“啊,不不不,荣幸。”温行鹤连忙纠正,“能进到这博物馆,面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你们?”潘尼兹手指头微微用力,发烫的烟头准确地弹到了温行鹤身上,精美的衣服瞬间被烫了个洞,再落到地上。
烟火袅袅,烟头拉成的影子像一把利刃,刺到了温行鹤的影子里。
温行鹤脸色大变,连忙伏地跪下。“老朽糊涂了,老朽算个什么物件,能到这博物馆,有机会见到您,是贝勒爷……是贝勒爷爱新觉罗奕劻的荣幸。”
温默紧随其后,跪下。
两人均不敢抬头。
潘尼兹这才露出了笑容,他扭了扭脖子,哒哒两声,左右脚皮鞋又撞了撞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像欣赏什么世界名画般,眼底含笑,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脚从桌子上放下,并不言语,也不再看温家父女,而是翻开资料阅读了起来。
这几日,公文颇多。
潘尼兹馆长就这么静静地工作着,期间,助理、理事、财务要员等接二连三进入商谈公务,温家父女有些碍了脚了,跪着缩到墙角,免得碍事。
约莫,一个半小时吧。潘尼兹这才将今日手头的事情完成了个七七八八,又吃了碗厨房端过来的点心,这才看向墙角。
“你们大清国的人,果然能跪啊。”潘尼兹推了推眼镜,赞叹道,“跪得真板正呢。”
温行鹤不敢接话,亦不敢抬头,伏地点了点头。
“跪得不错,起来吧。”潘尼兹说道。
温行鹤身体滞了几秒,大脑高速运转分析了一番,确定眼前这馆长并非嘲讽后,这才低着头,极为小心缓缓站起,再将手放到腹部,候着。
“这么着,这事儿呢,我做不了主。”潘尼兹说道。
温行鹤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儿本就是博物馆为主,他怎么可能做不了主呢?若他不帮这个忙,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这些文物藏家,找回御玺岂不是大海捞针?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温行鹤发白的头发伴随着呼吸的沉重,汗透了。
“不过……”潘尼兹眼底转了转,“我给你推荐个人,你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引荐。”
呼……
温行鹤只觉得堵在胸口的大石头瞬间移开了般,连呼吸都顿时顺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