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动,满载而归。
琳娜再次湿漉漉地看了章片裘一眼,拍下林则徐的书信草稿后,已经有12个买家过来攀关系了。
他说的这门生意,竟然被他以这种方式打开局面,真是聪明,她想。
前头马车堵路,花了不少时间掉了个头,这个时间里琳娜也冷静了下来。
“你这么张扬,不怕博物馆知道吗?”她有些担心。
背着命案呢,虽说潘尼兹压下了新闻,但如此高调,隐患重重。
章片裘一如既往端坐着。
琳娜以前总会笑他,这东方人只要坐就端着,腰杆子直直的,说什么坐如钟,一点儿都不松弛。可此刻,她却敬佩——这人有着无论何事发生都极稳的腔调,往那一坐,就让人觉着这事儿能搞定。
他没言语,只是淡淡笑了笑。
怕博物馆知道?
若是怕,就不会特意选择《物种起源》的生物进化论讨论会当天,在图书馆大门口防风处这么危险的地方,杀了那章老爷了。
“借力。”两个词从他嘴中缓缓吐出。
借力,借谁的力?
琳娜撩起马车帘子,看向外头,她不太明白,但也没再问,相处了这么久,她大概知道,就算是问,他也未必说的。不过想想也知道,至少借了这红颜酒馆的力。
想到这,她噗嗤一笑。
明儿个一早,满大街的文物贩子都会议论两件事。
其一,红颜酒馆新老板实力强劲,竟有十几个贵族给他背书,博物馆还派人送了花,并来了记者。
其二,章片裘一鸣惊人。
马匹嘶鸣,前头道路通了,开始缓缓前行。
章片裘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信,林则徐发给英国女王的书信被展示在大英博物馆,让人嘲笑——书信里,他以天朝高高在上的傲慢,来俯视大英帝国。
而这封草稿里,却不是这般。
作为大清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一个在广州和白人打交道无数次的汉子,他怎么可能会在信件的开头那般写出那么荒谬的文字呢?
他的草稿里,开头让英国人嘲笑的那一段,并没有。
“查该国距内地六七万里,而夷船争来贸易者,为获利之厚故耳。以中国之利利外夷……闻该国禁食甚严,是固明知之为害也。既不使为害于该国,则他国尚不可移害,况中国乎?”
章片裘缓缓念道,只觉得心口堵得很,眼眶酸胀。
林公给英国的信,并没有那么无知和莫名的傲慢,而是有理有据有节,他知道大清国的腐败和溃烂,言辞虽激烈,但不卑不亢。
想来,这交给女王的信得经清宣宗同意后,才能发出,应是林公交上去后,大内那群人润笔后的。
章片裘拿着草稿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可是中国人的脊梁,是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脊梁。
莫说200磅,2000磅都得拿下。
章片裘的热血一阵接一阵地涌,今日,他借了林则徐林公的力,轻轻抚摸着包裹着草稿的油皮纸
“既遇到了,我就一定会拿下,他日,等新中国之后……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新中国,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是不会被这群列强欺辱的世界,我会将你的草稿,带回祖国。”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手摸了摸书信,又缓了缓,眼底迸发出希望来,自己看不到,但后辈可以。
透过琳娜撩起的帘子,章片裘看向红颜酒馆的大门,此时,烛火摇曳下的温默依旧英姿飒爽,虽与白人们告别,腰杆却是直直的。
“可惜了。”他说道。
“可惜什么?”琳娜回过头。
章片裘没言语,只是目光在温默身上定了几秒后,便闭目养神。
琳娜目光在章片裘与温默两人之间流离一番后,扇子扇了扇。
他大概是放弃这个女人了,她想。
秋风,果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