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萱婚期定在六月初十,从入了六月开始府里上下就热闹了起来。俞二老爷的伤势也好了大半,虽说还没回去太常寺,但吏部尚书的事情落幕,最近朝上又风平浪静,想来就在这几日了。
祝春时帮不了什么忙,只好常去邓姨娘院子里坐坐,陪着她们两母女说话,连已经出嫁的几位姑娘也陆陆续续回府添妆说话,只四姑娘不见影子。
俞和蕙回来后还特地来了她的院子一趟,二人至今还在合作开铺子,多年下来也算愉快,感情也比其他人稍微深厚一些,相处起来也热络。
俞和蕙嫁的人是礼部郎中萧家长子,官位虽不高,但却是周王母妃,淑妃的娘家旁支,萧家搭着嫡系和周王这艘船,因此也算是清流人家,颇有些名声。
这门婚事也算是称了安姨娘的心思,和皇家沾亲带故,进了门就是正经的管家媳妇,走出去也和各家夫人都说得上话,俞和蕙脸上有面不说,将来还能扶一把她胞弟俞遵。
“怎么不带珊珊回来,我还准备了好些东西给她玩。”祝春时看着她笑,又微微敛了眉,“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最近出了什么事?”
俞和蕙坐在对面,先打量了下她的状态,调侃道:“我看六嫂你脸色红润,想来六哥定然体贴周到。”
祝春时早没有以前那般脸皮薄,任旁人取笑一句就羞红脸说不出话,她笑盈盈的道:“那是自然,也就是你六哥今儿不在府中,否则定然要让你瞧瞧他给孩子念书胎教的模样。”
见人不接招,反而很是欢喜的样子,俞和蕙也没辙,双手一摊,“怪我不好,短短两句就让嫂子想起六哥了,等他回来还不定怎么数落我呢。”
祝春时听她有意忽略自己的问题,微蹙了蹙眉,余光扫见身边拿着果子笑嘻嘻不知忧愁的俞和萱,她抿了抿唇,顺着俞和蕙的话聊了下去,然而一直到天色渐晚,对方离开伯府也没能再问清楚原因。
俞逖今日有应酬不能回来陪她用膳,俞和萱又拉着她舍不得走,索性姑嫂二人一桌吃了,饭后又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刚念了两句千字文,俞和萱就歪了歪头,手指抠了抠书页,“我瞧着蕙姐姐好像有心事,她这次回来都没和安姨娘说什么话。”
“姨娘让你做的帕子枕巾都做好了?”
一听祝春时提起这些,她就苦着一张脸,把手指头摊在烛火下,“嫂子你瞧瞧,我手上都有好几个针眼了,可别说什么帕子了。”
俞和萱的女红不好,三四日过去帕子一开始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偶尔绣出几个花样也歪歪斜斜的辨认不出。从前邓姨娘不大在意这些,她自己也不会这种精细活,赏金鉴玉倒是一等一的厉害,换了俞和萱她也不强求,有银子使就好,不会女红算什么。俞逖一个大男人就更不注重这些了,所以导致俞和萱的绣活比祝春时还要差几分。
之前纳征男方送聘礼和婚书,女方这边会送上各色礼物并女方亲手绣制的东西,香囊手帕衣裳鞋袜什么都使得,好表示女方贤良淑德,俞和萱那时候临时抱佛脚,绣出来的东西都不能看,只好让府里的绣娘紧急赶制了一对香囊出来。
事后邓姨娘就对这事上了点心,她也不要俞和萱练成什么顶厉害的人,至少得拿得出来东西,不然到时候成了婚夫妻过日子,浓情蜜意的时候连个表心意的帕子都缝不出来。
祝春时笑着低头给她吹了吹手指,“可怜兮兮的。太太预备的陪嫁里,可有女红好的丫头婆子?”
“听霞的女红就好,不必再额外预备。”俞和萱浅浅笑道,脸颊边晕出一个小梨涡来,“我的贴身衣物向来是她领着小丫头们做的,日后大不了也由她们负责好了。”
“罢了罢了,左右咱们也不靠这个吃饭,我让萍娘帮你做两针。”祝春时手指勾了勾她鼻梁轻笑,又揉了揉她指尖,“要是日后姑爷想要你做的东西,那时候随便戳两针也使得,不必全让自己来。”
祝春时自己的女红也不好,因此并不要求别人,而且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千挑万选找个郎君是让她过去享福的,而非整日在女红当中打转,又不是做绣娘。
俞和萱抿着嘴笑,“嫂嫂就是这么对我哥哥的吗?”
祝春时挑眉,“好啊,我为着你着想,你来打趣我,明儿我就去找姨娘,让她多给你安排两个荷包。”
“哎哎哎,别别别。”祝春时作势挪了挪离她远些,俞和萱急忙拉着她袖子求饶,“嫂嫂可千万别,否则这几日我都不好过了,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打趣嫂嫂了。”
笑闹完,俞和萱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夏日的热气正盛,顾忌着祝春时的身体,屋里只有一方角落放着冰鉴,她抓着团扇摇了摇,头虚虚靠在祝春时肩上,低着眉撅了撅嘴,“嫂嫂,我其实……心里有点害怕。”
祝春时擦了擦额上薄汗,喝了口温热的菊花茶,闻言微愣,转而又明悟,十七八岁要出嫁去别家生活的姑娘,没有人内心不忐忑,她那时即便和俞逖有过几回书信往来,比一开始熟悉了些,成婚前几日也仍旧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别担心,曾家那边,老爷太太细细探过,你六哥回来后也四处查过,曾家六爷性子和善好说话,就是有点心软的小毛病,你嫁过去,房中都由你说话,平时劝两句拦两下就是了,要是他执意要做,你也别和他起冲突。”祝春时柔声道,“家里还有你六哥和我在,绝不会让你被外人欺负。”
俞和萱吸了吸鼻子,声音低沉,“我看好多人成婚之后过得都不快乐,二房三嫂那边,因为她只生了启哥儿,二太太就想给三哥纳妾;更别说二姐姐房中,早就给丫鬟开了脸有了两个通房,四姐姐……”她停顿了下,略过俞和蓉,接着道:“今日一看,八姐姐过得也不开心。”
祝春时心里叹息,她摸了摸俞和萱头顶。
俞和萱看着被风吹晃的烛火,心也跟着摇晃了两下,定亲后她见过曾琰几次,对方生得比她兄长矮些,面皮白净,浑身的书生气,看起来倒合了手无缚鸡之力这话,说话也一团和气,从不见他生气发怒,房中也干净。
两家刚商议的时候她就在想,府里是不会容许她继续留下去的,姨娘也每日每夜的为她焦心担忧,生怕再过两年京城里的好儿郎都被挑走,剩下些歪瓜裂枣,更难以出嫁。
后来定下曾家,她也没有二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姨娘也满意,她只要乖乖出阁,日后相夫教子就是了。可到了现在,看着府里的嫂嫂和姐妹,她的心忽然慌乱了起来,婚姻好像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少她的嫂嫂和姐姐们很多都不快乐,连被世人称赞的母亲孕育孩子这件事,也让她感到害怕。
“我有点害怕,害怕成婚后他就会变,也怕曾家的那些人,还怕生孩子。”俞和萱带着点鼻音轻声道,“三哥五哥他们都很好,但有时候我看着他们和嫂子相处,也会觉得陌生,好像做兄长和做丈夫是两回事,有两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