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清敏目光如炬,从她们身上一一划过,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货,她指了左侧的一名妇人,“涂嬷嬷,你分管着太太院子里的丫鬟扫洒等事,对吗?”
涂婆子微低着头,“回奶奶的话,是。”
“前几日六爷六奶奶过来看望老爷,结果院子里的丫头们懒散,不见通禀,劳得六爷六奶奶多等了半晌不说,连地面都没扫干净。”韦清敏提起来心头火气又起,那两日她顾着二老爷,太太又累倒了,手里没个可用的人不说,这些老货又偷奸耍滑,硬生生丢脸丢到了大房,要不是云鹦回来说起,竟是让这些人混了过去。
“这就是涂嬷嬷管教出来的丫鬟婆子,日子竟是比主子们还要好过些。”韦清敏看着涂婆子厉声道:“再说这两日,太太顾不得你们,一个个都做起主子的款儿来了,使着两三个小丫头,吃酒赌钱睡大觉,打量着我不知道不成?”
一语不曾道尽,她又将矛头指向戴婆子,“戴嬷嬷说自己守规矩,那你倒是说说,守的都是什么规矩?吃着主家的东西,使着主家的银子,调唆着婆子们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就没有你不敢做的!”
戴婆子心里先是一惊,但她人老心眼多,低着头没露出半点不对来,反而登时跪下,叫屈道:“奶奶,奴婢万万不敢啊!”
涂婆子也哭诉道:“老奴是日也教夜也训,丫头们左耳进右耳出,这几日老奴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都搁在院子里盯着,实在不敢吃酒赌钱坏了事,莫不是有谁污蔑栽赃老奴不成,奶奶您可要明查啊!”
“老奴向来遵着太太的话,从前太太也不曾说什么不好,现如今奶奶来挑理,老奴不敢狡辩什么,只求奶奶过问两句太太,别叫太太往后找不到常使唤的人。”戴婆子余光觑着左右的仆妇,都知道她们心里既虚又不服气,不软不硬的回了个钉子。
韦清敏见她们嘴硬脸厚,登时柳眉倒竖,恨不得立时全赶了出去才好,但偏偏戴婆子这老货说得极对,她们乃是二太太的心腹手下,申饬一顿无所谓,若是全给卸了差事,只怕底下都要传她手黑心毒,故意和二太太打擂台。
云雀和云鹦对视一眼,茶盏轻搁在几上,清脆的磕碰声及时敲散韦清敏心中的那点怒火。
云雀抱着托盘,俏生生立在韦清敏旁边,一张嘴却毫不留情:“戴嬷嬷,太太病体未愈,才让我们奶奶来打理府里事情,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了,难道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事事都要拿去打搅太太请她拿主意,那戴嬷嬷不如退位让贤,找个能说清楚话做对事的人来,也好过在这里和主子急赤白脸的争论。”
“你——”
云雀笑意未变,“说什么都是从前太太留下的规矩,那太太可有让你们趁着老爷受伤吃酒赌钱?太太可有让你们采买的时候从中捞油水?太太可有让你们一双招子都落在府中的银钱上,或是老少爷们身上?”
她转身取了账本径直扔在戴婆子身上,“我们奶奶好性,还给你们机会自己招,谁知竟是些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张着嘴求饶闭着嘴不认,还要抬太太出来,也不瞧瞧自己那张面皮,够不够排面?真要让太太知晓了,你们才是要去角门里跪着打脸,一家子吃里扒外的腌臜!”
云雀素来不显山不露水,如今这一顿好骂,竟是让里外一群人都愣住了。那戴婆子最先回过神来,刚要起身拧着她打,就被账簿摔了头,她听着那些话心里有些发颤,只是摔开的几页账上还赤裸裸记着她在厨房吃过的回扣。
韦清敏喝了茶顺了气,瞥见戴婆子脸上颤颤的肉,视线一一划过旁人,勾着唇角冷笑一声,她砰的声将茶盏放回几上,云雀闻声后退半步,朝着众人狠瞪了眼,垂着手道:“奶奶您消消气,犯不着为这么一群钻钱眼里的东西生气,便是太太那里,也自有她们去磕头请罪。”
“云雀,说什么胡话。”云鹦见该说的话说完了,才象征性的上前拦了把,“老爷太太都还病着,这时候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打搅,岂不是弄巧成拙,咱们只管听奶奶的就是。”
戴婆子咬着牙攥着账本,听她们主仆三人唱念做打,一时又想起还在二太太屋里的闺女翠柳来,梗着脖子道:“奶奶是早看不惯老奴,便是想趁着太太不在将老奴赶出去,老奴也认了,只是不必泼这脏水过来。”
云雀手往前一指,一双眼便蹿了火,“戴嬷嬷竟是好好看这账本,究竟是不是脏水咱们都眼明心亮。你竟是也别指望你那闺女了,自个儿都保不住,还指望她给你攀个高枝儿来?”
“混账东西!我看在三奶奶的面上一再忍你,我不是排面上的人物,你又是哪个排面上的好货,张牙舞爪没个规矩,今儿我就替奶奶好好教教你什么长幼尊卑!”戴婆子教云雀这话说得心头也上了火,手里账簿一摔,跳起来就要去拧她的嘴撕她的脸!
云雀也不是个怯阵的,抬脚便踹,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就扭打在一起。涂婆子潘婶子几人也浑水摸鱼挨挨挤挤的过来,不是这掐一把就是那踩两脚,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云鹦见状也没了素日稳重,并着身后几个小丫头就冲过去帮忙。
屋里顿时闹成一团,骂声哭声喊声齐飞,发丝钗环衣带乱舞。
韦清敏心头火本就蹭蹭蹭的往上冒,再看这乱糟糟泼妇骂街般的场景更是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最后还是她扔了茶盏,外头冲进来七八个丫鬟仆妇才把一群人拉扯分开。
这场面来得滑稽又声势浩大,韦清敏再是想瞒也瞒不过底下人口口相传,且她对府里的掌控本就比不得二太太深厚,不过片刻功夫,二房的闹剧就传遍了府内几房,只是都闭着嘴没敢传去外面。
刘姨娘笑得前俯后仰,心头舒畅,还不忘擦着眼泪过问傅云霓,“亏得咱们没揽事,否则今儿也要跟着丢脸了。咱们那位好二太太素日喜欢握着那点子权利,分出来一点都肉疼,要仔细盯着守着,如今她一倒,可算是尝到苦了。”
傅云霓逗着奶娘怀里的永哥儿轻轻一笑,“要是有大太太三太太出手帮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刘姨娘冷哼,“都是一路货色罢了,上行下效,只怕谁也不想分出去,咱们谁见过她出门各处说话的?都过了好几日,真要有那心思,大太太三太太还能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
有些话傅云霓不便说,但刘姨娘却无所顾忌,又正中下怀,因此她听了便笑,只等着继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