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心惊,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见识过的人里唯有王菊娥敢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第二个。
难怪,林浅意能入得了王菊娥的眼。
难怪,王菊娥为了林浅意甘愿顶着皇帝的猜忌认女。
难怪,王菊娥乐意将自己的软肋,拱手奉给皇帝。
犹记得王菊娥曾说过,“旁人都想同太后娘娘讲规矩,说礼仪,计权力,算得失女儿嫌弃的很,女儿只愿和娘亲论温暖的母女情。”
苏嬷嬷当时还为王菊娥狠狠捏了一把冷汗,谁承想,太后娘娘听后神色未动,将王菊娥留在偏殿,而太后娘娘在主殿坐至天明。
后来,私下的时候,王菊娥只叫太后娘娘“娘亲”,“母后”那样的称呼,都是叫给旁人听的。
有一年守岁,太后娘娘喝了两杯果酿,便说,“我这一生过得风风雨雨,可菊娥愣是在半路上为我亲手搭建了一间草棚遮风挡雨啊。”
太后娘娘和王菊娥相处时,自称“我”,而不是“哀家”。
苏嬷嬷笑着,但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和痛意。也是,苏嬷嬷刚失去亲侄儿,如何能笑得出来。
心里的伤口,不碰,它永远是愈合不了的伤口。唯有碰触了,甚至亲手揭开伤口,挖出腐肉,任污血流尽,伤口方能渐渐愈合。
“苏嬷嬷节哀!”
林浅意倒一杯热茶,送到苏嬷嬷的手里,“苏嬷嬷喝一杯热茶,身体和心会暖和些。”
苏嬷嬷一愣,眼圈禁不住发红发酸。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走一趟将军府办差,还会意外得到林浅意的安慰。
苏嬷嬷硬撑着的情绪,在这一瞬,在头一回见面的林浅意面前,倒塌落地。
“阿时是个傻的,是他命中有此一劫,避不开,挡不住,怨不得旁人。都怪我,不该让他入宫当差,让他入了宫,又护不住他”
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茶盏里。溅起的热茶烫到了苏嬷嬷的手,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不肯动一下。
林浅意的手,覆在苏嬷嬷的手上,安静地倾听苏嬷嬷的诉说。
苏嬷嬷心的苦,心里的痛,心里的恨想要寻一个人分担,哪怕分担一点点,也是她的一线希望。
“阿时连累了连大将军!”
冤有头,债有主,苏嬷嬷不怨连盛,反倒心里愧疚,这也是她特意求了太后娘娘办这趟差事的原因。
连盛受的这顿鞭刑,说到底,苏阿时也是诱因之一。
皇宫那样表面繁花似锦,内里深渊的地方,死一个人容易,救一个人太难了。
莫说连大将军,就是尊贵如太后娘娘,这些年对上皇后娘娘和昭月贵妃,过得何曾舒心过。
苏嬷嬷是明事理的人,她谁也不怨,谁也不怪。
但,她恨啊。
“苏嬷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之事。往后日子还长着,苏嬷嬷保重身体才是正经,咱们呀,慢慢来”
苏嬷嬷怔住。
接着,喃喃道,“连少夫人说得对,往后日子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