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夜色迷离(1)
戴夫人一下痛失两个贴心女佣,却是敢怒不敢言。偏偏戴红丹对昨夜之事闭口不谈,任戴夫人如何追问,她只牙关紧咬,双眼泛泪,只字不言。
这场算计说到底非光彩之事,戴夫人心中愤懑却不能明里发作,憋闷之下,只觉胸口隐隐胀痛似要炸裂般——但见自已女儿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那事到底成了没成,实难猜测。戴夫人心中暗暗恨叹一声,只得生生将这股痛处暗压下去。
邵霆玉对此事则只字片语更不曾有,副官李安华善后时只道:当日有贼人趁夜色闯入府邸,侍卫护主,不想枪弹走火,误伤了人。司令体恤,每人赔三百大洋丧葬费,以安抚家属。戴夫人吃了这个冤枉亏,但转念一想,邵霆玉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若不是吃了着了道,哪会如此恼羞成怒,便觉得自己所想之事应当是成了。
这样一想,心头倒松了一些,只要女儿得偿所愿,两个女佣而已,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晚之后,戴红丹照旧每日去医院坐诊,只是心殇至极,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
这日上午病人出奇地多,待到瞧完挂号的病人,已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也不觉得饿,只让护士在病室外挂了“歇诊”的牌子,便坐在位置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哟,戴医生这是要炼丹还是要成仙哪,这样发会子呆就能吃饱饭了?”
说话间带着男子爽朗的笑音,是隔壁病室的顾闻洲大夫。这顾闻洲同王丽卿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虽没有王丽卿学历高,也是拿了医学硕士学位的,在沙城妇女医院坐诊也有五六年了。
因他与王丽卿的同窗关系,戴红丹称王丽卿师姐的同时,也称他一声师兄。
不过因平时病人实在太多,医院里大家照面总是来去匆匆,象是这样能够歇下来说上几句闲的时候,却是不多。
戴红丹勉强笑道:
“我倒是不饿,只觉得有些乏,这样坐会子,就当是休息了。”
顾闻洲道:
“不吃饭可是不成,现在不饿,待会下午忙起来,要是饿了,又没时间吃了。”
说罢,将一块蛋糕往她桌子上一摆,道:
“这是我家里送来的,每个人都有份,这是你的——”说完嘴角一撇,似是有一点不好意思。
戴红丹朝他点点头,低头一看,只见那蛋糕用托盘装着,上面一层很厚的白色奶油,明显是从整个蛋糕上切下来的,便道:
“这是生日蛋糕吧,今天你过生日幺?”
顾闻洲脸上一红,笑得有点尴尬,一双手交叉在胸前揉搓着道:
“我这一把年纪,过什么生日啊,是我家里小孩子闹着玩,同她姑姑做的,非要拿到医院里来请大家吃。”
说完又是呵呵呵地望着她笑。这顾闻洲年约三十五六,是结了婚的,不过天意弄人,几年前他太太肺病去世,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尚小,在圣约翰学院读小学。
戴红丹看他此时说话的样子同往日里成熟庄重的形象很不一样,倒显出一种少年纯真羞涩的姿态来,便也笑道:“呀,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不然我——”
顾闻洲连忙摆手道:
“学妹你这样客气,是我唐突了。如果不介意,今天下了班,同我们一起去玩玩吧。我请客。”
戴红丹倒是不介意,答应道:
“好,在哪里呢?”
顾闻洲见她答得如此干脆,脸上一喜,忙道:
“很近的,就在凯乐门。今天我开了车子,等晚上结束我送你回去。”
就这么说定,顾闻洲喜滋滋地走了,他刚出门,病室里的一个小护士就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她在吃蛋糕,便抿嘴笑道:
“我就说顾医生偏心得很,虽说蛋糕人人有份,还就是戴医生的这块最大。”说罢拿手捂在嘴上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看她的反应。
戴红丹只当小护士嘴贫开玩笑,瞥了她一眼,笑道:
“不过随手切的罢,哪里就能分得出大小了。我看你们就是嫌病人还不够多,还有功夫在这里计较蛋糕的大小——”
不等她说完,那小护士一扭腰身,还不望回头朝她眨眨眼,一闪就出了病室。
小护士一走,病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戴红丹挑了一块奶油送进口里,只觉得香甜醇厚,竟没有想象中的油腻,这样一口接一口,不一会儿,一整块蛋糕竟然吃完了。
凯乐门一直是沙城夜晚的繁华之地,各路时髦人士、往来商客汇聚于此,就是军政届人物也有不少。
沙城妇女医院的一众医生、护士,脱去了工作服,竟也是一群时髦男女,融入这夜色欢场之中,更添人间旖旎乐事。
顾闻洲今日大手笔,订了一个大包间,几个年轻的小护士更是活泼,一众人在包间里吃消夜、猜拳、喝酒……王丽卿打了个照面便走了,众人便闹得更欢。
顾闻洲在医院时间长,一向人缘极好,今日生辰,大家自然是捧场得很。说吉祥话的,讲笑话的,耍宝插科打诨的,包间里笑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她跟着众人一起饮酒一起嬉笑,酒水入喉,瞬间化作心尖泪,倒流成无望的苦海。
她的眼前是欢闹,耳边是喧嚣,心里却是一片死寂。
笑着笑着,脸上湿润一片,竟是笑出泪来,她一边大笑一边将酒水往口里倒,顾不上揩去泪水,彷彿只有用力地笑尽情地喝,才能掩盖心头那片苦海无望的咆哮……她仰着头,酒水汩汨地往口里灌,一股辛辣从喉头直通胸口,她猛然地咳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又有一只手将她手中的酒杯接了过去……
她支撑不住往后靠,就靠在那只温柔的手掌上,她的头顺着那手的臂膀慢慢倒斜下去,直到寻到一个稳妥的去处,一种安心的感觉在那臂弯处瀰漫开来……她真的是累了……
她象是在迷茫的夜色中乘上了一只小船,那船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飘往何处……
她真的太疲惫了,顾不上找寻方向——随便飘到哪里去吧……还有什么境况会比如今更糟呢……她放下所有的尊严,换来的却是一片空白……她这样倾心付出,却是换不回那个人的回眸一望……还要守着做什么呢?还有什么指望呢?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噤,猛地睁开眼睛,周围喧闹的灯光嬉笑的人群,都已然消失不见——“你醒了吗?有没有好一点,你喝得太多了——”
她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旁边开车的人是顾闻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