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唐纳德拔出长剑的时候,劳伦斯的脸上只泛起一丝困惑。值得一提的是,唐纳德把劳伦斯带到了一处很偏僻的缓坡上,从这里看茶花领的城墙就像一条黑色的细线。
已经够远了,即使这有只食人魔打呼噜,领地里的人都未必能听到什么动静。
“兄弟,对抗练习一般只用木剑或剑鞘。”劳伦斯后退了两步。
唐纳德没搭理他,只是将剑鞘扔在地上,慢慢举起了长剑,他一只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的手掌摊开放在剑刃之下,以免让这致命的锋刃接触到自己的身体。
“提升剑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每一次对决,都全力以赴。这是拿木棍玩过家家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理解的道理。”唐纳德将剑指向劳伦斯的时候,剑刃的反光晃得劳伦斯眯起了眼,让他没能看清唐纳德脸上的表情。
没有预备动作,也没有任何警告,唐纳德出剑了。当劳伦斯意识到自己该拔剑时,冷汗浸透了他身上的厚重战甲。他的灵魂几乎在死亡的窒息中被冻结的前一秒,身体率先行动起来——后撤、拔剑、格挡,清脆的剑刃碰撞声预示着一场对决的开始,而劳伦斯祈求着,希望他那受到惊吓的灵魂能够支撑起他的身体。
剑影在劳伦斯面前翻腾,仅凭肉眼很难预判唐纳德的下一次进攻方向,但劳伦斯凭借肌肉记忆还是将每一记重击都挡了下来。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并不是剑锋,而是一条肌肉发达的致命毒蛇。
“住手,你想杀了我吗?”劳伦斯大声呼喊着,但唐纳德充耳不闻,只是一次又一次调整步态和攻击节奏,让每一次出剑都比上一次更加迅猛,更加致命。
不对劲。劳伦斯突然意识到,唐纳德的体力并不如他好,如果唐纳德知道这点,他就应该把有限的精力多放在假动作和试探上,而不是用连绵不绝的攻势在短时间内压制对手。他为什么这么做?再这样下去,不一会劳伦斯便可以凭借体力优势轻易完成逆转。
十几个回合后,劳伦斯能明显感觉到唐纳德的动作正在变慢,劈砍的力度也减弱了。卡琳应该也告诉过他在战斗中保留体力的重要性,但他没听进去,真是太可惜了。
唐纳德急促的呼吸印证了劳伦斯的推断,也让他松了口气。很快就能反击了,唐纳德将败给他自己的傲慢,只要…
然而,就在劳伦斯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唐纳德突然稳住脚步,双手把住剑柄,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调转了剑刃的方向。劳伦斯本能地下压手腕,想用剑格挡下唐纳德的攻击,但此时,他隐约瞥到唐纳德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一道剑影闪过,劳伦斯感到眼前的空气都在沉重的压力下化为凌厉的罡风。始料未及的巨力砸在剑尖上,通过颤抖的剑身传导到虎口。劳伦斯闷哼一声,勉强稳住了步伐,但长剑还是旋转着从他手中落下,插在了土地上。一股麻痹的刺痛感从手掌窜上了手臂,一直延伸到肩头才勉强停下。插在地上的剑仍在发出微弱的鸣响,而下一秒,唐纳德已经将剑锋抵在了劳伦斯的喉咙上。
“我说过,我不会输。”
劳伦斯坐倒在地上,他的耳朵仍然在嗡鸣。他不想承认,面对一把经过附魔的犀利武器,他害怕了。
所以他只能对唐纳德怒目而视。
唐纳德无辜地耸了耸肩,移开了剑锋。
“请我喝杯最便宜的麦酒就行,反正现在也弄不到什么高级货。”
唐纳德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熟练地伸手去拉劳伦斯。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时,劳伦斯突然使劲拽了唐纳德一把,以宣泄他的不满。气喘吁吁的唐纳德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他只是不满地呻吟一声,吃力地把劳伦斯拉了起来,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感觉浑身发烫,双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唐纳德赢了,但他赢得并不轻松,或者说,凭借天赋和一点运气,他才在筋疲力竭前险胜对手。
“说吧,现在有思路了吗?”劳伦斯揉了揉肩膀,把长剑从地上拔起,收回了腰间的剑鞘。
“我猜不准。”唐纳德说,即使劳伦斯脸上清楚地写着愤怒,他的语气也依然平静,只是他的眼里透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采。
“你丫是诚心耍我…”
“嘿,兄弟,我只说我猜不准,但我没说猜不到。”唐纳德抹了把汗,弯腰捡起他的武器,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领地走去。看劳伦斯很快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便随意地问道:“如果你是西境的主人,手握重兵,富可敌国,你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一处危险的地方开垦农田?”
“迫不得已的时候?”
“没错,除非形势所迫,否则没人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第二个问题,西境虽然不生产粮食,但依靠贸易,这里从来没发生过饥荒。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你会迫切地需要一块可以耕种的农田呢?”
劳伦斯眨了眨眼,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抓住重点。
“答案是即将到来的饥荒,但不太可能源自天灾。毕竟没人能预知天灾,对吧?”唐纳德继续说着:“暴乱、战争,还有贸易封锁,这些都是人为制造饥荒的手段。不过从西境这些年的发展来看,前两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
劳伦斯突然想到了还被软禁在自由之城的罗德尼,那个老头为了复仇,的确有可能联合其他势力对西境进行贸易封锁。如果奥兰多公爵扛不住压力的话…
“嘿,兄弟。”唐纳德拍了拍劳伦斯的肩,“我不知道你想起什么了才会露出那种表情,但别太在意。这只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懂吗?就是说,只是存在这种可能而已。”
“嗯,我知道。”
虽然劳伦斯清楚,唐纳德的推断大概是正确的,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并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懂了,你还在为输给我耿耿于怀,是不是?”唐纳德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你在想,为什么最后一剑没有被你的剑格挡下,对吗?好吧,我只是利用你的条件反射做了假动作,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把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剑柄附近,这样我在瞄准你的剑尖时,就能轻易解除你的防御,很简单的杠杆原理,就是这样。”
说得容易…劳伦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理论与实践是存在差异的,如果唐纳德所言是真,那他必须得具备惊人的综合素质——首先是准确度,必须要提前预判两把剑的运动轨迹,并把瞄准点的误差控制在三寸以内,想在神经高度紧张的对决中做到这点必须要有过人的心理素质。其次,他对力量的控制必须做到收放自如,否则他无法做出那么逼真的假动作,或者,那决胜一击将因来不及改变出力朝向而变得绵软无力,无法取得一击致胜的效果。
“过阵子,咱们再比一次。”劳伦斯笃定,再苦练几周他就能击败唐纳德。
“好吧,好吧…”唐纳德微笑着看了看天边的晚霞,“下次还是输的人请喝酒?”
“随便,反正下次输的人不是我。”
两人一路少言,困意更重。风声依旧,只是不再夹带炎夏的灼热。他们就这样慢慢地往回走,走过那段新修的小径,走过围墙,走过他们之前亲手雕出的路牌,一直走到人声鼎沸的中心广场。斜阳正照在他们脸上,在地上拉出一个融在一起的,很长的影子。
“走吧,按照约定,我请你喝一杯,茶花领的大将军。”
唐纳德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追求的快意生活,似乎从来都没那么遥远。
“一杯就想打发我?”年轻的大将军狡黠地笑了笑,“这些天我可是没少替你受苦——训练军队,处理杂务,接收流民,增建民居…算下来,你至少该请我喝一桶才像话。”
劳伦斯听得云里雾里,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清楚唐纳德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回忆往昔。不过他也有些累了,不愿再讨价还价。
“行,你说一桶就一桶,喝不完就把你塞酒桶里。”
唐纳德挑了挑眉毛,默认了劳伦斯的提议。
这些年能毫无顾忌痛饮的机会恐怕不多了,唐纳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