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机正在敲门。
声音并不大,无须担心会惊动都卫禁军,只是节奏很快,听上去就像是在催命。
他当然不是在催命,他只是想吃顿早饭。
南林巷就只有这么一家早餐铺子,皎洁月光笼罩巷子落在青石方砖上映出幽幽光亮,长安城是永远都不会静下来的,只是南林巷很静,巷口生长着一棵于深秋中许久还未凋零的花草,很多人都想等到天亮看看那一棵花草会不会枯萎。
现在天还没亮。
才是午夜。
裴天机还在敲门,里面许久没有动静,他将双手的袖子挽了起来,敲门的节奏连续不断,声响也提高了一些。
就像是在擂鼓,里面睡着的人这才终于被吵醒,还没睁眼,嘴里的话就已经骂出来了。
“他奶奶的,顾春秋你个狗娘养的回来不去院里看你师兄,又来老子这里打牙祭,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影响你爷爷的好心情,天天大半夜敲门,我这他妈是早餐铺子,你懂不懂什么叫早餐?”
“等明天我去求俞先生教我修行,一记混元雷天锤把你锤死。”
老掌柜的骂骂咧咧打开了门,然后剩下的话就全都憋了回去,因为站在外面的人并不是顾春秋,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裴天机面带歉意,微笑张口打算先道个歉。
“砰。”
门被用力关上,老掌柜耷拉着眼皮走回了小屋,一边走还一边嘀咕这人脑子有问题,我又不认识你,给你开什么门?
裴天机刚刚露出的笑容又缓缓收敛,他退后几步,抬头看了一眼早餐铺子的牌匾,然后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便又伸手开始敲门。
老掌柜很火大,红着眼睛拎着擀面杖气势汹汹的就冲了出来,拉开门就要上手。
裴天机从怀里掏出了几片金叶子。
老掌柜抬手就给了裴天机一擀面杖:“有钱了不起?也不可长安城打听打听,老子我是谁?就连三千院的人来我这里吃包子,那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掌柜。”
裴天机看了一眼沾在自己袖子上的面粉,眉头微皱。
“如果我在这里打你一顿,三千院会不会有人出来救你?”
他好奇问道。
老掌柜一惊,赶忙后退:“你还敢打我?圣朝律法可是规定了,你要是敢闯进我家打我,我杀了你都没人管。”
裴天机哦了一声:“那要我是杀了你呢?”
裴天机穿的很朴素,从外表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毕竟是敢大半夜来南林巷敲门的主儿,老掌柜觉得这人一定和顾春秋一样脑子有问题,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人计较,陛下说过,要给这样的人耐心,爱心。
于是老掌柜强行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让开半个身子,赔笑道:“客官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五湖四海都是一家人,您这大半夜还来我这里吃东西就证明是我这里的包子好,客人爱吃那就是我们店家的荣幸,对了,您想吃什么馅儿的?”
裴天机盯着老掌柜看了一会儿,走进铺子在窗边的桌旁坐下,抬手将烛火点燃,道:“两笼招牌就好。”
老掌柜欣然应道:“得嘞。”
转身和面,一边用余光盯着裴天机,一边狠狠地在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客官且稍等,马上就好。”
吃死你个狗东西。
大概两刻钟不到,两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就被端上了桌子,裴天机拿起吃了一口,然后盯着手里剩下半个的小笼包问道:“这包子,没有馅?”
他吃一口是面,剩下的半个还是面,完全看不到一点包子馅儿。
老掌柜低眉顺眼:“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早餐铺子最招牌的就是这馒头馅小笼包。”
裴天机没有计较,忽然问道:“你先前说,三千院的人总会来你这里吃东西?”
提起三千院,老掌柜的腰板挺直了些,就连心里的忐忑也散去了大半:“这我可没说谎,否则我也没必要把铺子开在三千院门口不是?”
这倒是实话。
裴天机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一定对三千院的人很了解。”
老掌柜用眼睛斜了他一下,心中警惕,嘴上则是道:“当然,我在这里已经卖了四五十年包子了。”
四五十年,的确是不短的时间了。
裴天机喝了一口新磨出来的豆浆:“和我说说。”
“说什么?”
“三千院剩下的这几个人。”
这是个奸细。
老掌柜得出了结论,然后笑呵呵道:“客官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和你实话实说,别看外面现在都盛传什么顾春秋天下第一天骄,实际上都是吹捧出来的虚名,都是外人给三千院面子才那么说,实际上那顾春秋就是个混不吝。”
“还有最近名头极盛的李子冀,简直就是不能提,他有本事吗?根本没有,完全仗势欺人,要不是陛下撑腰,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还有俞眉和息红衣,本事倒是有一些,可要说多强?我看也不至于,也就是仗着跟院长大人修行时间久,所以辈分高,各大势力都给点面子。”
“老二就更别提了,现在都快老死了,指不定天一亮就两腿一蹬进了棺材,老五那就是个疯子,上次都险些被抓进刑部。”
老掌柜一口气提起了好几个三千院弟子,脸上却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就好像是光是提起这几个人都让他十分憋闷。
裴天机只是安静听着,直到老掌柜一口气说完,他方才问道:“老六呢?我听说,他是太子?”
整个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毫无疑问是圣皇,第二尊贵的不是北海之主,也不是神教教皇,而是圣朝太子。
老掌柜干笑两声:“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不过现在老六已经是个瞎子,堂堂圣朝当然不能让一个瞎子当皇帝。”
“是吗?”裴天机不置可否。
他已经快要吃光了两笼子馒头,很干,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那梁安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