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绫皱眉不语,她的确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她身边的人似乎都认为地下城的存在理所当然,她又怎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见她如此,梁衡道大笑出声,那笑声直让人觉着有几分凄凉,又有几分无奈。
这次不待云绫问他为何发笑,他自己便开口道:“你当然不奇怪,因为你生在公孙家,你是世家大族之人,在你们这些人眼中地下城里生活的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又怎么会在意呢。”
“你!”云绫本能地想要反驳梁衡道,但她一时竟找不出话语来反驳。
“别动怒。”梁衡道嗤笑出声,继续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着,他也不管云绫要不要听,自顾自地便讲述起来。
四十多年前,有个孩子出生在辽东边郡的一个农户家中。
那家人已有三子,这个孩子是第四个,自幼便得父母疼爱,兄长也事事让着他。
五岁那年,他偶然在村中学堂听到了夫子的授课,只听了一遍竟然就将夫子讲述的内容背了下来。
回家后,他跟父母和兄长显摆起来,这让他的家人很高兴。
这家人世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如今终于有了个读书的好苗子,一家人一合计就决定送这孩子去学堂念书。
然而,束修却成了难倒他们的大问题。
所谓半大的孩子吃穷老子,这家人全指着地里那点收成过活,一年到头都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哪里拿得出钱来供孩子读书。
最后,父亲决定卖掉家里的部分田地,这才凑出了束修将这个孩子送进了学堂。
只是如此一来,家中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但挨一挨还是能过下去的。
一家人最大的愿望便是这个孩子能够学有所成,将来参加科举光耀门楣。
为此,三个兄长一直都没娶妻生子,全部收入都拿来供那孩子读书。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那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信心满满地参加了乡试。
不出意料,他得了头名,一家人都欢天喜地,憧憬着他来年会试能够出人头地。
然而,隔年会试的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竟落榜了。
一家人并未怪他,反而安慰他道:“每次有那么多学子参加科举,能考上的却是有数的,来年再来便是了。”
他也觉得在理,便潜心修学,后续又接连参加了三届科举,却回回都榜上无名。
他很失落,认为自己或许就不是这块料,打算就此停止科举之路,安心在家乡当个教书先生算了。
就在此时,一个平素与他不对付的世家子弟却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说道:“别挣扎了,你也不看看每年考中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泥腿子还妄想考中出头?看看为了供你读书,你三个哥哥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你忍心?”
这番话于他而言仿若当头棒喝,他当即托关系查到了近几届通过会试的名单,这一看却教他心中一片凄凉。
那份名单上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少数几个亦是寒门出身,竟无一人如他一般只是白身。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科举这条路于他而言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而他们一家却为此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妄想一朝考中能够出人头地,不再日复一日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
想起为了供他读书而早早衰老的父母,三十好几也未能成家的三位兄长。
那一刻,他只觉得上天给他开了个巨大的、滑稽的玩笑!
既然给了他读书的天赋,为何又将他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道路堵上?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浑浑噩噩地告诉家人他不会再参加科举,然后浑浑噩噩地做了村中学堂的教书先生。
半年后,父母在失望中撒手人寰,他的三位兄长也因无法理解他放弃科举而与他反目。
说到这里,梁衡道默默抬眼看向云绫,沙哑着声音问道:“小小姐,你说这个人浑浑噩噩几十年,最后一无是处,他可怜吗?”
云绫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评说。
可怜吗?或许吧。
原本一家人的念想最后却发现终究只是妄想,自然可怜。
但,这不是参与叛乱,搅乱天下的理由。
沉默半晌,她方才徐徐说道:“你最后不也成了一州长史,位高权重,有什么可怜的。”
闻言,梁衡道却哂笑道:“位高权重?不过是世家的一条狗罢了,高兴了赏根吃剩的骨头,我还得摇着尾巴千恩万谢!”
说着,他又瞥了云绫一眼,不屑道:“你用不着多问,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这场变革已经开始,你阻止不了,谁都阻止不了!一个没有世家的天下终将建立,为此,我们会不惜一切!”
话音落下,云绫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