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夏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说自己必死无疑的人，都是不想死的。
“因为没有希望，所以选择了死亡，”吴狄抽着烟：“也因为没有希望，所以选择了活着，这世道艰难，大抵如此。”
“再来一支，”孟远舟依然坐在栏杆上，又找吴狄要了一根烟：“你们知道阳阳……”
孟远舟看向天边的圆月，笑着说道：“他有多聪明吗？”
吴狄和田夏都没有答话。
一个渐冻症患者，初期还好，到了中期之后，不说学习成本，就连生活成本都比普通人多出不知几倍的辛苦。
吃饭，喝水，拿笔，这些最常见的小事儿，对于渐冻症患者来说，也是一个个不小的挑战。
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孟阳还能考上凤城一中，并且在三年后渐冻症更加严重的情况下，被南华大学录取。
聪明，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既然能来，当然知道他有多聪明，”孟远舟慢慢低下头：“阳阳聪明，也是个好孩子，他说……他说他觉得用勺子吃饭比用筷子吃饭方便，让我给他买个勺子，要那种大大的，几勺就能吃完一碗饭的。”
“他是笑着和我说的，”孟远舟的声音愈发嘶哑：“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我看得出来他现在每天刷牙，吃饭，拿笔的时候，都很辛苦，他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的手看上去不是那么颤抖，但……他做不到。”
“我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让他只是得到一个勺子！他那么好！怎么可以只是想要一个勺子！！！”
孟远舟突然变得激动：“所以我杀了他！捂着他的嘴，掰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着我亲手杀了他！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大桥上，孟远舟泣不成声！
“封测的时候，我对不起他，我没有钱，眼睁睁的看着他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阳阳死后，我查了全世界的资料，渐冻症是无解的，我不相信，到了内测，我赚了很多钱，让阳阳参加了高考。”
“金钱可以延续生命，但无法给阳阳一个完整的人生！”
“这是不对的！”孟远舟的声音中都是不甘：“我把我所有的钱都花了，包括nltc，我投资了nltc，但nltc也没有办法给阳阳一个健康的身体。”
“唯有……成为玩家！”孟远舟抹了一把脸：“在生命不该终止的时候，终止掉阳阳的生命，让阳阳带着对我的恨，以玩家的身份上线。”
“对吧？吴狄警官，”孟远舟扭头看向吴狄：“每一位玩家都经历过至少一次非自然死亡，玩家之所以存在，就是要弥补自己所亏欠的，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情！”
“阳阳他一定会成为玩家的，”孟远舟看吴狄的眼神里，是对那个答案的渴望，也是一个父亲的乞求：“对吧？你……告诉我啊！”
“一定会的，”吴狄不看孟远舟，只是自己说道：“玩家都是对过去怀有亏欠的人，或者汹涌的失望，或者澎湃的仇恨，是恶鬼，是怨鬼，是厉鬼，是死不瞑目，但鬼也是人，只是可怜的人而已，像你，像我，像所有的玩家一样，我相信，阳阳他也一定会变成玩家上线，玩家的属性会让他健康起来。”
“除非，”吴狄扭头迎上孟远舟的目光：“阳阳他还是善良，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原谅了你。”
孟远舟低下了头。
“下来吧，”吴狄掐灭了手里的烟：“玩家对下线时间是没有认识的，你从这里跳下去，再睁开眼就能看到阳阳，但你知道阳阳大概率不会成为玩家上线，也不敢保证自己下线的这二十多年，渐冻症就会被攻克。”
“活着比死亡更难，我会申请一笔费用在目前的基础上单独用在对渐冻症的攻克领域，也需要你这个在渐冻症领域有40年了解的人来提供数据资料，”吴狄离开栏杆，看着栏杆上的孟远舟：“你没跳下去是对的，人得靠自己，哪怕没有结果，也得自己亲眼看看才行！”
“带他回去做笔录，做完笔录阿林和李爷把他送回京市总局，”吴狄关上车门：“你们先回，我自己走走。”
田夏看向后视镜，里面的身体逐渐萧条，一如这薄雾笼罩的夜……
回到行署路后，陶木木带着卿卿离开，吴狄没回来，他得负责把卿卿从十九楼的窗户送回去。
笔录是田夏和谭冰做的。
胖子写的任务报告，李建国又泡了一杯浓茶。
陶木木回来的时候，笔录就已经做完了，谭冰留下一份底档，田夏又送陶木木，李建国，孟远舟三人去机场。
行署路14号，谭冰指指底档上的签名，胖子心领神会……
机场，候机半小时。
田夏把陶木木拉在一边，看着乖乖等待起飞的李建国和孟晚舟：“孟远舟说每一位玩家都是对过去怀有亏欠，你知道你狄哥是怎么回事吗？”
孟远舟的故事很让人难受，但田夏知道凤城特调组的所有人除了同情之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亏欠和遗憾是不能被量化的。
既然每一位玩家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那就很难说的清楚谁的难言之隐更沉重一些。
但意外的，田夏发现一向没心没肺的吴狄今晚的心情反倒显得有些沉重。
“这都是绝密啦！”陶木木显然也不会被孟远舟的经历所影响，这种故事在这个世界比比皆是：“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亏欠和遗憾分为很多种，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狄哥他倒不是有什么重大亏欠和遗憾，而是他求知欲太浓烈，搞不清楚玩家世界出现的原因，他太难受了，这种求知欲支撑着他在内测拥有了玩家身份。”
田夏点点头，也对：“我知道你狄哥内测第二十年被淘汰，但他一直不告诉我淘汰原因，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陶木木想了想：“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太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你和狄哥两个人去的津港，然后……你一个人回来的。”
田夏诧异的看着陶木木，陶木木点点头，他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好吧，”田夏顿感很多事情都合理了：“怪不得他一直不提……”
此时的吴狄，还在回凤湾大桥上，看着粼粼水面，又掐灭了一支烟，说了他没告诉孟远舟的话：“健康的身体不等于完整的人生，不断的在时间里轮回，还……算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