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陆凝也的神情莫名一紧。
很奇怪,小的时候我总是怕他,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怕,他蹙一蹙眉我怕,他训诫亦芷的时候我也怕。
不知道怕什么,心里清楚他不会伤害我,又奇怪的总是胆怯。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宿命感。
但我现在不怕了,陆凝也的心思好像澄澈了起来,我不再是孩提时时时仰望他,妄想揣测太子哥哥在想什么的人。
以往总觉得他强大,觉得他坚不可摧。
但怎么可能呢,人都是血肉铸就的,他再如何厉害,在云苍也没有只手遮天的地步。
何况是争这输赢,何况陆衍从未偏心到他身上半分,甚至防狼一样防他。
久而久之,或许陆凝也早就习惯了破釜沉舟的行事风格,习惯了将后顾之忧先安置好,这是他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可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我的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一丝泣意。
陆凝也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艰涩难言的模样:“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我没来得及答话,他继而道:“不是小孩子了,也被骗被伤害过,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同样背信弃义地欺骗?”
他说的对。
他说得对。
商人重利,无利不往,说到底是心中欲望使然,想要和得到总有取舍,用条件交换条件。
政治就更是了。
走到这一步,站在权力顶峰的人,哪一个不是欲望满身?
这是世道,也是人心。
很多次,还在王府的时候,我夜里睡不着觉,睁着眼睛望青色的帐顶,总是会一遍遍地想。
想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说的再忠贞不移,再果断,可面对活下去,拥有争权夺势的机会的时候,都会一样选的吧?
选择自己的命,选择微末的机会。
所以陆凝也选择高辛夷,很正常,很应该,很顺理成章。
如果他因为我放弃这一切,那才是不对的,不符合逻辑的。
想了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接受了,觉得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反问自己,如果他的选择出发点确实是这样,我是不是能接受?
后来想通了。
我扯了扯唇角:“那就当我是自己骗自己,殿下,我其实不在乎是不是活着,但人如果总是以别人的意志活下去,那太痛苦了。”
“可是总得活下去,才能思考这些!”
他的脸依旧俊朗,这么多年,也只是从青涩长到成熟,在我看来没有如何改变。
我又说了一遍:“我说了我不在乎是否活着。”
即便今天死了,死在这儿,那也是宿命。
人的命都是注定的,更何况我想做的事都已经做完,我不觉得自己有遗憾。
“阿妙,你没有冷静,你觉得我在安排你,不是这样,你小时候没有那么固执。”
火烈烈然绕的声音充斥了耳廓,是令人心惊,叫人觉得悲戚的声音。
城门外涌动的人群终于也骚乱起来,西南向,我的余光里瞥见戴着毡帽的一群人在不动声色地前进。
宫门依旧紧闭,底下以几个宫妃为首的,正拍打着巍峨的门,哭喊着要萧牧野开门。
浓烟更多地涌来,口鼻里全是难闻的气味。
突然,一阵钟声响起来。
是丧钟!
咚、咚、咚!
不知道是谁嚷起来:“陛下驾崩!”
陆凝也猝然回头,看向承乾殿的方向。
譬如昨日生,譬如昨日死。
底下的女人们静了一瞬,紧接着,更为悲呛的哭喊声响起来,街道上的喧闹更甚。